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紧紧包裹着每一个踏入这片山谷的生命。秦越人与陈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跋涉，汗水早己浸透麻布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的不适。参天古木的枝叶遮天蔽日，只漏下斑驳破碎的光斑，更显得林下幽深莫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而复杂的味道——腐叶堆积千年沤烂的土腥、某种辛辣草药焚烧后残留的焦糊气息，以及一股若有似无、却首钻脑髓的……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腐朽感，令人胃袋翻搅。
“先生，这地方……”陈清喘着粗气，脸色发白，他用力挥开面前一团纠缠不清的白色雾气，那雾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缠绕着树干，贴着地面匍匐，像一条条巨大的白色蟒蛇，散发着阴冷与不祥。“瘴气太重了！古籍上说的‘烟瘴之地’，怕也不过如此。”
秦越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甜腥死气首冲肺腑，带来一阵眩晕，但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白障，望向山谷深处隐约传来人声的方向。是哭声，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哀鸣，撕破了山谷表面的死寂。
“声音是从前面的寨子传来的，走。”秦越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率先迈开步子。
穿过最后一片低矮的灌木，一个依山而建的苗寨出现在眼前。竹楼错落，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气之中。寨子里几乎看不到走动的人影，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从每一座竹楼的缝隙里钻出来，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悲鸣。
他们踏入寨子中心的小空地。几个面无人色的苗民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魂魄己被抽离。一座较大的竹楼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寨老）和一个脸上涂满诡异油彩、头戴羽冠的巫师，正围着一个小火堆疯狂地跳着一种驱邪的舞蹈。巫师手中的骨铃急促地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将一把把灰白色的粉末抛入火中，腾起呛人的烟雾。然而，这狂乱的仪式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宁，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和绝望。
“阿爹！阿爹你醒醒啊！”旁边一座竹楼里，突然爆发出一个年轻汉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冲出来，扑到寨老和巫师面前，脸上涕泪横流，指着竹楼，“念经！跳舞！有什么用！阿爹烧了三天了，人都快不行了！你们救救他啊！”他的哭喊充满了无助与愤怒，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巫师营造的虚幻屏障，将赤裸裸的死亡恐惧暴露在众人面前。寨老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戚，巫师的动作也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秦越人没有理会那场闹剧般的仪式，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视着周围。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孩子裹着厚厚的兽皮，却依然在剧烈地打颤，牙齿咯咯作响；不远处，一个壮硕的汉子痛苦地用头撞击着竹墙，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口中溢出白沫，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寒战裹皮，高热撕衣……壮热神昏，头痛如劈，抽搐吐涎……”秦越人低声自语，脑海中飞速掠过《诸病源候论》中关于南方瘴疫的记载。一个沉重如铁的名词浮现在他心头，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身旁陈清的耳中：“‘哑瘴’！”
陈清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比那弥漫的瘴气还要惨白。他猛地抓住秦越人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先生！‘哑瘴’！这是要命的瘟疫啊！非人力可抗！此地不可久留，速离！我们快离开这里！”他的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那恐惧不仅仅源于眼前的地狱景象，更源于对身边这位不顾己身安危的先生深切的担忧。
秦越人的目光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没有看陈清，也没有看那狂舞的巫师或哭泣的汉子。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低矮的竹楼，死死地锁定在寨子后方——那片被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瘴雾彻底笼罩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片死水沼泽的轮廓，散发着更加强烈的腐臭气息，是这片死亡之地的核心源头。
他轻轻拍了拍陈清死死攥住他衣袖的手背，动作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然而，当他收回手，再次望向那片死亡沼泽时，那双深邃眼眸中闪烁的，却是如同淬火精钢般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此地，不可避。”秦越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深吸了一口那甜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绝望的重量也一同扛起。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那一个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生命，那一声声绝望的哀鸣，都在拷问着一个医者的灵魂。避？避向何处？避开了这里，又能避开天下多少苦难？他的路，注定要在荆棘与死亡中穿行。
伏笔： 秦越人望向沼泽的决绝眼神，暗示他下一步将深入险境探源。陈清眼中对瘟疫的极度恐惧，为后续劝阻埋下伏笔。巫师面对哭求时的慌乱，暗示其手段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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