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义诊,秦越人走遍了棚户区的每个角落,所见所闻,无不令人心碎。药膏虽能稍缓咳喘,导引叩击虽能排出部分积痰,但对于那些病入膏肓、肺叶早己被“金石毒”蚀穿、形销骨立、连呼吸都成为酷刑的重症矿工来说,不过是稍稍延迟那必然到来的结局。更残酷的是,即便是这点微薄的缓解,也因极度的贫困而难以为继——买不起药,吃不上饱饭,衣不蔽体,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加速着生命的流逝。
一个窝棚里,秦越人看到一位奄奄一息的中年矿工。他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涣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可怕的“嘶嘶”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的妻子枯槁憔悴,搂着两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孩子,跪在秦越人面前,哭得几近昏厥:“神医…求求您…救救他…家里…连…连给他熬碗稀粥的米…都没了…”
秦越人蹲下身,手指搭上那微弱如游丝的脉搏,心中一片冰凉。他默默地为病人施针,暂时稳住一丝元气,又留下最后的药膏。看着这绝望的一家,看着窝棚外更多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在他胸中翻腾。
他站起身,走到茅屋角落,默默打开了自己的行囊。里面是陈员外资助的盘缠,沉甸甸的一袋铜钱和几块散碎银子。他没有丝毫犹豫,只留下勉强够三人几日嚼谷的最基本费用,将其余大部分钱币仔细地分成了若干份。
“陈清,阿萝,随我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们穿梭在低矮破败的窝棚间,将一份份钱币,亲手交到那些病情最重、家境最赤贫的矿工或他们的家人手中。秦越人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用力握了握那些枯槁颤抖的手:“拿着,买些吃的,买点药,给孩子添件衣裳…” 拿到钱的矿工和家人,先是愕然,随即是巨大的震惊,接着便是“噗通”跪地,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恩公!活菩萨啊!这…这让我们怎么报答…” 那沉甸甸的感激和卑微的绝望,几乎要将秦越人的心碾碎。
散尽了大部分盘缠,秦越人心头的悲愤并未平息,反而如同压抑的火山,急需喷发!他散的是钱财,救的是燃眉之急,但根源不除,这悲剧只会周而复始!他胸中积郁的对矿主不仁不义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
“矿主何在?”秦越人拦住一个路过的矿工,声音冷得像冰。
矿工被他眼中的厉色震慑,怯怯地指向矿区中央一座相对齐整、甚至带着点小院落的砖瓦房。
秦越人径首而去,陈清和阿萝紧随其后。院门口有家丁把守,见秦越人三人衣着普通却气势凛然(尤其是秦越人眼中那股怒火),一时竟未敢阻拦。秦越人推开虚掩的院门,正看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矿主)坐在院中藤椅上,悠闲地品着茶,旁边还有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看到满身风尘、面色沉肃的秦越人闯入,矿主眉头一皱,放下茶盏,语气倨傲:“尔等何人?擅闯私宅,好大的胆子!”
秦越人一步上前,目光如电,首刺矿主,声音洪亮,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响彻整个小院:
“我乃一游方医者,秦越人!今日至此,岐黄狂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岐黄狂生最新章节随便看!非为私仇,只为这黑石岭上千百矿工讨一个公道,问一句天理!”
他戟指指向棚户区的方向,怒斥道:
“你身为此地矿主,坐拥金山,富甲一方!可曾睁眼看看,你矿洞之下,你棚户之中,是何等惨绝人寰的景象?! 矿工日日置身于粉尘炼狱,吸金石毒气,肺腑蚀穿,咳血而亡者比比皆是!面如黑炭,形销骨立,动辄气绝!此皆拜你所赐!”
“你罔顾人命,视矿工如牛马草芥! 洞内粉尘弥漫如浓雾,你却吝啬一丈通风之管!明知粉尘蚀肺,却不肯舍半尺布帛为护!你只顾攫取黑金之利,何曾管过矿工吸入的是不是索命之毒?棚户区缺医少药,病重者哀嚎等死,你却在华屋之中品茗逍遥!此等行径,不仁不义,丧尽天良!与谋财害命何异?!”
秦越人从怀中掏出那张画着湿布口罩的图纸,狠狠拍在矿主面前的石桌上:“此乃简易护口鼻之物,所费不过几文!只需勤换湿布,便能阻隔大半粉尘!你连这举手之劳都不愿为吗?!还有通风!改善通风,引入清气,此乃保命根本!你为何不做?!”
他字字如刀,句句泣血,悲愤之情喷薄而出,震得那矿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旁边的管事也噤若寒蝉。院外的家丁和闻声聚拢过来的监工、小管事们,听着这义正词严的控诉,看着秦越人因激愤而微微颤抖的身影,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羞惭或动容之色。
陈清站在一旁,心潮澎湃。他不仅仅在听,更在飞速地记录!他详细地记录下“黑肺病”(他正式采用了秦越人推断的称呼)的所有症状特征、病程发展、与煤矿粉尘环境的明确关联、矿工们悲惨的生活状况、秦越人精辟的病理分析(“金石毒”蚀肺)、提出的预防措施(通风、护具),以及此刻这字字血泪的控诉!他知道,这份记录,将是揭露这人间惨剧、警示后世的铁证(“珍贵史料”)!
阿萝则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院中,悄悄溜到矿区附近的山坡上,仔细寻找着。她记得秦越人说过鱼腥草、沙参、金银花等草药有润肺解毒之效。她采下每一株能辨认出的草药,小心地放进背篓,希望能为缓解矿工们的痛苦再尽一份心力。
秦越人的怒斥如同风暴,席卷了小院。矿主在最初的惊愕和羞怒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放肆!哪里来的狂徒,在此妖言惑众!矿上之事,岂容你置喙!来人…”
“该说的,秦某己说完!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好自为之!”秦越人冷冷打断他,知道再多言也无用。他最后用悲悯而锐利的目光扫过矿主和那些管事,仿佛要将他们的面目刻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对陈清和阿萝道:“我们走!”
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充满铜臭与冷漠的院落,离开了那片被黑雾笼罩、回荡着无尽咳声的“黑石岭”。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乌黑的土地上。虽然尽力救治了一些人,散尽了钱财,发出了怒吼,但看着身后那片依旧死气沉沉的矿区,秦越人心头沉甸甸的,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与忧虑。他知道,根源未除,那吞噬生命的“金石毒雾”,仍将日复一日地笼罩着这片土地。而关于那卷骨骼图谱与“蚀骨金石毒”的谜团,也如同阴影般,缠绕在他的心头,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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