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一盏孤灯如豆。秦越人枯坐案前，石叟常坐的那张藤椅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老人的体温和药香。巨大的空虚感啃噬着他的灵魂。白天强撑的镇定轰然倒塌。
他闭上眼，过往行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泥鳅涎救窒息小儿： 那孩子青紫的小脸转红，家人千恩万谢。可后来呢？是否因这“秽物”入喉，留下了什么隐疾？
守棺诈活尸： 妇人“死而复生”，惊煞众人。可那妇人后来精神恍惚，常做噩梦，是否被那极致的恐惧伤了心神？
砒霜治恶疮： 剧毒之物，以毒攻毒，疮口愈合。但剂量若差之毫厘，便是夺命剧毒！当时自己是否真的算无遗策？
惊吓解癔症： 疯子被吓得恢复神智，看似奇效。但此法凶险，若病人心脉脆弱，岂非当场吓死？
种痘防天花： 此法利在千秋，可推广之初，那些因个体差异或操作不当而夭折的孩童，他们的父母，心中可曾真正释怀？
毒药膏拔腐肉： 烂肉尽去，新肉生长。可那膏药蚀骨灼心的剧痛，以及可能残留的毒素，是否让病人承受了远超病痛本身的折磨？
每一个成功的“奇招”背后，都伴随着巨大的争议、潜在的风险，以及……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遗忘的失败案例！陈清记录的那些冰冷文字此刻无比清晰：
一个高热惊厥的孩童，被他用猛药强行压下，三日后却全身抽搐而亡。陈清批注：似药力过猛，引动肝风？
一个腹痛的老者，他判断为肠痈（阑尾炎），欲行剖腹之术，老者家人惊恐拒绝，保守治疗无效而亡。陈清批注：若剖腹，有几成把握？器械、消毒、止血……可曾完备？
还有……恩师石叟！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奇”法，甚至冒险用了些古籍中语焉不详的方子，结果呢？石叟的痛苦并未减轻，反而加速了……是自己亲手加速了恩师的死亡吗？
“啊——！”一声压抑的低吼从秦越人喉咙深处迸出。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冲出石屋，奔向那寒气逼人的深潭。
潭水幽深如墨，倒映着惨白的下弦月。他跪在潭边，死死盯着水中自己扭曲憔悴的倒影。那曾经充满自信、甚至有些狂傲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痛苦、迷茫和自我憎恶。
“奇术？妙手？神医？”他对着潭水中的自己嘶声质问，声音破碎不堪，“全是虚妄！全是侥幸！是赌博！我救不了最想救的人……我算什么医者？我算什么弟子？！”过往所有的骄傲和成就，在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尖刀，将他的医者之心刺得千疮百孔。
冰冷的潭水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死亡般的沉寂。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那深不见底的潭水正张开巨口，要将他连同他那不堪一击的医术信念一起吞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窒息。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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