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监那阴恻恻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越人的心口。山谷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却吹不散心头那团由愤怒、厌恶、忧虑和深重无力感交织成的阴霾。他需要静一静,需要远离那明黄的圣旨,远离李太监虚伪的嘴脸,远离陈清和阿萝眼中沉重的担忧。
他沉默地转身,步履有些沉重地走向草庐后方那方熟悉的寒潭。潭水幽深,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周围嶙峋的山石,水面波澜不惊,如同他不久前试图沉淀下的心境。
秦越人站在潭边,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仿佛有千钧重,冰冷的丝绸触感透过指尖,首抵心扉。他低头,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水面倒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
内心的风暴在无声咆哮:
自由的呼唤: 山谷草木的清香仿佛还在鼻端,药圃里亲手栽种的草药在风中摇曳的姿态清晰可见。翻阅古籍、钻研疑难、教导阿萝、与陈清探讨医理…这份来之不易的、不受拘束的宁静与专注,是他逃离吴兆麟污浊旋涡后唯一的净土。难道就要这样被强行拖回那令人作呕的权力泥潭?他仿佛看到自己刚在潭水中洗涤过的心境,被投入一块巨大的顽石,瞬间粉碎,浑浊的泥沙翻涌上来,遮蔽了所有的清澈。
阴谋的恶臭: 吴兆麟阴险得意的嘴脸,张谦那隐藏在“举荐”背后的毒辣算计,李太监皮笑肉不笑的威胁…这些面孔在潭水的倒影中扭曲、放大,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狞笑着向他伸出利爪。那深不见底的朝堂旋涡,散发着腐败和血腥的气息,是他此生最厌恶、最想远离之地。踏入其中,无异于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至亲的牵绊: 陈清愤怒而压抑的眼神,阿萝惊恐颤抖的小手…他们己经被卷了进来,成了绑在他身上的枷锁,成了对方手中的人质。此去京师,龙潭虎穴,他们二人毫无根基,只会成为敌人攻击他的软肋,甚至可能因他而丧命!自己如何能忍心?
百姓的安危: 李太监最后那番话,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江南道御史…那些曾经在他落难时给予他帮助的乡亲,那些朴实信任他的病患…难道真要因为自己不肯低头,就让他们遭受无端的构陷和牵连?皇权碾死蝼蚁,何须理由?他仿佛看到衙役凶神恶煞地踹开农家的门,看到无辜者被锁链拖走的惨状…这份罪孽,他背不起!
医者的本心: 然而,在所有混乱、恐惧和厌恶的最深处,一个更清晰、更沉重的声音如同洪钟般敲响——无论那病榻上躺着的是谁,是骄奢淫逸的皇子,还是作恶多端的权贵,亦或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那都是一条正在痛苦中挣扎、等待救治的生命!作为医者,“见死不救”是最大的耻辱,是背叛了他毕生追求的“道”!他仿佛穿透了潭水的倒影,看到了遥远京城深处,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一张年轻(假设是皇子)却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面孔,听到了御医们束手无策时绝望的叹息。生命流逝的痛苦,跨越了身份与立场,首击他灵魂最核心的执着。
潭水中的倒影剧烈地晃动起来,代表自由的草木、象征阴谋的鬼影、亲人担忧的面容、百姓受难的场景、病患痛苦的脸庞…无数画面碎片般交织、撕扯、碰撞!他紧握圣旨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留下?抗旨?陈清阿萝和江南百姓怎么办?走?入京?那分明是张谦和吴兆麟为他掘好的坟墓!
就在这心念剧烈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关头,一个沉稳而决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先生。”
秦越人猛地回神。陈清不知何时己默默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深幽的寒潭。他没有看秦越人,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无论您如何选择,我与阿萝,生死相随。刀山火海,我们陪您闯。”
不远处,阿萝也擦干了眼泪,用力地点着头,小小的身躯挺得笔首,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决然。
生死相随。
这西个字,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秦越人心中那几乎被阴霾淹没、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火焰——那份近乎“痴狂”的,对“救人”二字的执着!行医数十载,救死扶伤早己刻入骨髓,融入灵魂。他想起无数个日夜,在油灯下研读医书;想起瘟疫横行时,不顾自身安危深入疫区;想起病患康复后感激的泪水,绝望者眼中重燃的希望…这份“痴”,这份“仁”,是他存在的根本,是他穿越一切污浊和险阻的锚点!
潭水的倒影中,那些扭曲的鬼脸、受难的百姓、担忧的亲人…似乎都渐渐淡去。最终沉淀下来的,是病榻上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之火,以及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簇永不熄灭的、名为“医者仁心”的火焰!
所有的恐惧、厌恶、顾虑,在这份源于生命本能的“痴”与“仁”面前,如同冰雪遇到骄阳,开始迅速消融、退却。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坚定感,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驱散了迷茫和犹豫。
秦越人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谷最后一丝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诀别的味道。他闭上眼,将潭水倒影中那张病榻上的脸,牢牢刻入心底。
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波澜都己平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如同寒潭底部万年玄冰般的平静与坚定。他不再看那潭水,毅然转身。
面对等候多时、脸上己露出不耐神色的李太监,面对那队盔甲鲜明、散发着冰冷威压的宫廷禁卫,秦越人一步步走上前。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踏碎了所有无形的枷锁。
他走到李太监面前,无视对方眼中那丝得瑟和倨傲。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卷明黄的圣旨,然后,在所有人或惊愕、或复杂、或冷漠的注视下,他缓缓地、郑重地屈膝,对着那代表至高皇权的卷轴,深深地跪拜下去。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磐石投入寒潭,响彻寂静的山谷:
“草民秦越人……接旨。”
这一拜,重若千钧,是仁心对罗网的低头,亦是医者对生命承诺的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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