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沉闷的声响在踏入京畿地界时陡然被喧嚣吞噬。秦越人透过马车窗棂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仿佛掀开了尘世最华丽也最森严的一角。道路骤然开阔,车马人流如织,喧嚣鼎沸。朱门绣户,飞檐斗拱,商铺鳞次栉比,幌子在风中招摇,贩卖着绫罗绸缎、奇珍异玩,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香、食物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中心的煊赫气息。
繁华是真,可这繁华之下,是铜浇铁铸般的冰冷秩序。官轿西平八稳,前有顶马开道,后有健仆簇拥,行人纷纷如潮水般避让,唯恐冲撞了贵人仪仗。禁卫身着明光铠,按刀而立,眼神鹰隼般扫视着人群,一声呵斥便能令喧闹的街市瞬间死寂,只剩下衙役鞭梢破空的脆响和百姓压抑的喘息。那无形的威压,比江南周老大的爪牙更甚,它无所不在,渗入骨髓,名为皇权。
李太监斜倚在对面锦垫上,捻着拂尘,嘴角噙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秦先生,瞧瞧,这便是天子脚下!王气蒸腾,非你那江南水乡可比吧?宫阙万间,藏着的是真龙!能踏进这地界,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言语间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这京城的每一块砖石都刻着他家的姓氏。
秦越人收回目光,面色如古井无波,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似能穿透这浮华的帷幕。城门口,盘查严苛得令人窒息,禁卫对普通百姓的呼喝如同驱赶牲口,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慢,与这巍峨的城门一样,是权力天然的屏障。更让他心头微凛的,是那些藏匿在街巷阴影里的“闲人”。他们或倚墙假寐,或蹲在路边摊前挑拣着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看似慵懒,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精准地扫过这辆挂着内宫标识的马车,扫过车帘缝隙里那张陌生的脸。那目光,与周老大爪牙阴狠外露不同,更隐蔽,更精于算计,带着一种冰冷而长久的窥探意味。是谁的人?周老大?还是这深不可测的京城里,另一股更庞大的力量?
车队穿过外城、内城,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开启又闭合,如同巨兽贪婪地吞咽着猎物。气氛愈发凝滞肃杀。高墙拔地而起,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深宅大院,朱门紧闭,偶尔可见门楣上高悬的御赐匾额,在暮色中闪着幽光。巡逻的兵丁盔甲鲜明,步履整齐划一,铁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空气仿佛都冻结了,弥漫着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最终,车队并未驶入那金碧辉煌、象征着权力顶峰的皇城,而是在一处靠近皇城根、围墙高耸的庞大官署群外围停下。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高悬——“太医院”。
李太监如释重负,动作都轻快了几分,掀开车帘:“秦先生,请吧!太医院到了,你的‘福地’!” 语气里带着卸下包袱的轻松和对秦越人显而易见的轻蔑。
秦越人背着那个洗得发白、棱角磨得圆润的旧药箱,穿着一身同样浆洗得干净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沉默地下了车。与此同时,陈清和阿萝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禁军从后面简陋的马车里带了出来,径首朝着更外围、明显低矮破败许多的一排屋子走去。阿萝回头,眼中盛满了不安,嘴唇翕动,似乎想喊什么,却被陈清用力拉住,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同样的忧虑和无奈。分离,在这森严之地,如此轻易,又如此沉重。
李太监敷衍地将秦越人推给一个早己等候在此、身着最低等青色吏目袍服的中年人,趾高气昂地交代:“王吏目,人交给你了!这可是陛下亲召的‘名医’,好生‘伺候’着!咱家还得回宫复命!” 说罢,拂尘一甩,带着他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去,仿佛甩掉了一件碍事的垃圾。
那王吏目生着一张寡淡的脸,三角眼耷拉着,闻言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对着秦越人毫无敬意地拱了拱手:“秦先生?随我来吧。” 语气刻板得如同在宣读公文。
秦越人没有应声,只是紧了紧肩上的药箱带子。夕阳的余晖将太医院巍峨官署的影子拉得老长,沉沉地压下来。他,一个背着破旧药箱的布衣郎中,站在这片象征帝国最高医道权威的阴影之下,渺小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却注定要搅动一池深不可测的浑水。他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太医院那森严的门楣,最后,似是无意般掠过远处街角一个刚刚放下货郎担、正佯装整理货物的身影。那身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寻常。王吏目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秦越人收回目光,沉默地跟上,身影融入了那巨大官署投下的、愈发浓重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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