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王启铭趴在桌上写《红旗办事处产业发展建议》，突然想起王老板说要进李村的货。他提笔在建议里加了一句："规范豆制品市场，鼓励良性竞争。" 写完，他笑了笑，觉得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 不是用读心术算计谁，而是用听到的心思，真正为这里做点什么。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的稿纸上，也照在额角的疤痕上。王启铭知道，这基层的路还很长，就像熬豆皮，得慢慢等，慢慢熬，才能熬出属于自己的那层光亮。
王启铭发现那通石碑时，正蹲在金星庙的门槛上啃馒头。九月的秋老虎还在发威，庙檐下的阴影里却浸着股凉气，混着香烛和尘土的味道，像陈年的老酒。
"小王，发啥呆呢？"张保国扛着扫帚从神像后转出来，裤脚还沾着庙里的蛛网，"这碑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块石头嘛。"
王启铭没抬头，手指轻轻拂过碑上的刻字。"魁星点斗"西个大字被风雨剥蚀得有些模糊，右下角的小字更难辨认，只能看出"乾隆"两个字。他想起昨天送豆皮时，王家屯的王老板说的话："金星庙的魁星灵得很，考上大学的都来还愿。"
"刘主任让你回办事处抄新下来的防疫通知。"张保国把扫帚往墙角一靠，眼睛瞟着石碑，"别在这儿摸鱼，小心他告你状。"
王启铭的指尖碰到张保国的袖口，听见他心里在嘀咕："这小子盯着魁星碑看啥？难道想走捷径？当年我儿子考公务员，在这碑前烧了三炷香，现在不还在镇税务所当办事员？"
"这碑有年头了吧？"王启铭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碑身有一人多高，底座陷在土里，露出的部分爬满了青苔，像是披着件绿衣裳。
"谁知道呢。"张保国往供桌上扔了把香，"老人们说，建庙的时候就有了。前几年想挪去区博物馆，刘长根死活不让，说这是咱办事处的宝贝。"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他想借着修庙捞点好处，去年报了三万块修缮费，就刷了层漆。"
王启铭的手指刚碰到碑座的青苔，就听见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响声。刘长根戴着顶遮阳帽，车斗里装着卷红布，看见王启铭，脸立刻沉了下来。
"让你抄通知，你在这儿偷懒？"刘长根把摩托车往庙门一杵，"读了几天书，就学会游手好闲了？"
王启铭没接话，看着刘长根指挥两个年轻人往碑上披红布。红布上绣着"有求必应"西个金字，边角己经磨得起毛，像是用了好些年。
"刘主任，这是..."
"区里要来检查文化遗产保护，"刘长根得意地拍着红布，"这碑也算个老物件，披块红布，看着喜庆。"他突然瞪了王启铭一眼，"还愣着干啥？去把供桌擦了！"
王启铭拿起抹布时，指尖蹭过刘长根的手背。"这碑哪算文物？就是块破石头。"刘长根心里在笑，"但区里拨的保护费可是真的，弄好了能捞五千块，够买两箱好酒了。"
张倩提着个塑料袋从庙外进来，看见红布盖着的石碑，突然尖叫："呀！刘主任真把红布带来了！我就说这碑能评上'宝贝'吧！"她往供桌上摆水果，眼睛却瞟着刘长根，"主任，中午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顿好的？"
王启铭的袖口扫过张倩带来的苹果，听见她心里在唱："赶紧检查完赶紧走，这破庙阴森森的，上次来还看见老鼠呢。不过刘主任捞好处，可别忘分我点。"
擦供桌时，王启铭发现桌角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像是谁用指甲抠上去的。其中一个"李建国"的名字下面，还画着个打钩的符号。他突然想起李村的李寡妇说过，她男人年轻时在这庙当过守庙人。
"刘主任，这名字..."
"以前的孩子考学，都爱在这儿刻名字，"刘长根不以为然地踢了踢桌腿，"迷信！我看没啥用，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他心里却在想："我儿子当年也在这儿刻了名，还不是没考上选调生？这碑就是糊弄人的。"
正说着，庙门外传来"突突"的三轮车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跳下来，手里捧着个相框，里面嵌着张泛黄的奖状。"刘主任，我来还愿！"年轻人激动地往庙里跑，差点被门槛绊倒，"我考上研究生了！"
刘长根的脸瞬间堆起笑，拉着年轻人往碑前走："好小子！有出息！快，给魁星爷磕三个头！"他心里却在骂："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得给我这没文凭的磕头？"
王启铭看着年轻人虔诚地跪下，额头磕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响。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年轻人的胳膊，听见他心里在哭："妈，您看见没？我考上了，您不用再去给张保国磨豆腐了..."
年轻人走后，刘长根摸着下巴笑："看见没？这就是魁星爷的灵验！"他突然拍了拍王启铭的肩膀，"你也磕一个？说不定下次就能调回区里了。"
王启铭没动，只是看着碑上的"魁星点斗"。魁星的雕像就立在碑后，青面獠牙，手里拿着支笔，脚下踩着条鱼，看着倒像个凶神。他突然想起导师说的话："科举制度废除了，但中国人对'考试改变命运'的执念，比石碑还硬。"
"装啥清高？"刘长根见他不动，撇了撇嘴，"你以为你研究生了不起？当年我在这儿当文书，没文凭照样管着三个村！"他心里却在慌："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难道他知道这碑是假的？"
张倩突然指着碑座喊："刘主任，你看这啥？"碑座的青苔被刚才的年轻人蹭掉了一块，露出个"假"字，像是用凿子刻的。
刘长根的脸瞬间白了，赶紧用脚挡住："啥也没有！就是块破石头！"他心里在骂："哪个龟孙子刻的？当年我爹为了骗香火钱，找人仿的碑，怎么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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