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家庄时，太阳己经爬过了树梢。王启铭骑着三轮车往李村走，路过一片玉米地时，突然窜出条大黄狗，追着车轮狂吠。他猛地捏闸，车斗里的豆皮晃了晃，有两包掉在了地上。
"去去去！" 王启铭捡起豆皮，刚要骂，就见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扛着锄头过来，一嗓子把狗喝住了。"是送豆皮的？" 老汉眯着眼打量他，"张书记的？"
"嗯。" 王启铭拍掉豆皮上的土，指尖碰到老汉的锄头杆。"这狗是李寡妇家的，见谁都咬。" 老汉心里想，"张保国真缺德，让个娃娃来送豆皮，不知道李寡妇不好惹吗？"
李寡妇的商店在村西头，门口挂着 "便民超市" 的牌子，却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她正坐在门口纳鞋底，见王启铭来，眼皮都没抬："放那儿吧。"
王启铭把十五斤豆皮放下，刚要提钱的事，就听见她心里在哭："男人赌钱欠了张保国三百块，这豆皮钱又得记账... 这大学生看着面善，可别催债啊。"
"张书记说，您这月的钱..."
"记账！" 李寡妇突然提高了嗓门，把手里的鞋底往桌上一拍，"听不懂人话？"
王启铭被她吓了一跳，手指碰到桌角的账本，看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欠豆皮钱" 的字样。他突然想起张保国的叮嘱，赶紧说："张书记说了，您家里困难，这月的钱先记着，等秋收了再说。"
李寡妇愣了愣，纳鞋底的手停了。"他... 他真这么说？"
"嗯，" 王启铭点头，"张书记还说，您家的豆皮要最新鲜的，我特意从锅底翻的热乎的。"
李寡妇没说话，转身从屋里端出碗绿豆汤："喝了再走。" 她心里却在想："张保国这老东西，总算干了件人事... 这大学生，倒不像张倩说的那么讨厌。"
离开李村时，王启铭的裤腿己经被露水和汗水浸透了。他骑着三轮车往王家屯走，路过镇政府时，看见刘长根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哟，小王这是... 搞副业呢？" 刘长根往车斗里瞥了眼，嘴角撇了撇。
王启铭的车把不小心蹭到刘长根的胳膊，听见他心里在笑："送豆皮？张保国这是故意的吧！让他在全镇面前丢人，看他还怎么写材料！"
"张书记家有事，我帮忙送送。" 王启铭擦了把汗。
"帮忙？" 刘长根嗤笑一声，"我看是被抓壮丁了吧？研究生送豆皮，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他突然压低声音，"张保国让你送，你就送？他那豆皮里的猫腻，你知道多少？"
王启铭的手指碰到车斗里的铁皮桶，里面的豆浆还温着。他想起张保国老婆的话，突然说："刘主任，张书记说您爱喝甜豆浆，让我给您留了一碗。"
刘长根的脸瞬间僵了，手里的塑料袋差点掉在地上。"他... 他还说啥了？" 他心里在慌："这老东西怎么知道我爱喝甜的？难道看见我拿他的豆皮送礼了？"
"没说啥，就说您辛苦。" 王启铭骑着车往前走，听见刘长根在后面喊："回来！我不喝那玩意儿！"
到王家屯时，己经快晌午了。王老板的商店门口围着一群老太太，正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是送豆皮的吧？" 王老板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堆着笑，"快进来，我给你留了凉汽水。"
王启铭把十斤带芝麻的豆皮搬进去，刚要说话，就听见王老板心里在想："张保国的豆皮越来越薄了，得跟他提提，不然下次就进李村的货。"
"王老板，张书记说，您上次反映豆皮太薄，这次特意加厚了。" 王启铭指着豆皮，"您摸摸，比上个月厚了半指。"
王老板的眼睛亮了，赶紧拿起一块捏了捏："嘿，还真是！这老东西，总算听进去了。" 他掏出钱，又多给了两块，"辛苦费，拿着买冰棍。"
离开王家屯时，王启铭的车斗空了大半。他骑着三轮车往回走，路过张保国的豆腐坊，看见张保国正蹲在门口抽烟，眼睛盯着账本。
"回来了？" 张保国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审视，"都送完了？"
"嗯。" 王启铭把钱递过去，"一共收了三百二十五，李村的记账了。"
张保国数钱的手顿了顿，突然说："王家屯的王老板没说啥？"
"说您的豆皮质量好。" 王启铭故意不提加厚的事，心里却清楚，张保国早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翻豆皮了。
张保国的脸松了松，把钱往兜里一塞，突然说："下午别去办事处了，帮我把这锅豆浆熬成豆皮。" 他心里却在想："这小子居然没闹笑话，还把王老板哄高兴了... 有点意思。"
王启铭蹲在灶台前添柴时，张保国的老婆端来一碗凉粉："孩子，吃点凉快的。" 她偷偷塞给他个煮鸡蛋，"别跟老头子学那些弯弯绕，你是读过书的，该有大出息。"
王启铭咬着鸡蛋，看着锅里翻腾的豆浆渐渐结出薄皮，突然明白这豆皮里的门道 —— 看着是层薄薄的皮，却得经过泡豆、磨浆、熬煮、晾晒好几道工序，就像这基层的日子，看着琐碎，却处处藏着学问。
下午回到办事处，刘长根正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喝茶，见他回来，故意大声说："哟，大研究生送完豆皮了？累不累啊？"
张倩从屋里探出头，看见王启铭身上的豆浆渍，捂着嘴笑："小王这是体验生活回来了？写篇感想呗，肯定能发表。"
王启铭没理他们，径首往自己屋里走。他摸了摸额角的疤痕，那里己经不疼了。今天送豆皮时，他听见了太多心思 —— 王老板的算计，李寡妇的无奈，张保国的提防，刘长根的嘲讽... 可他突然觉得，这些心思也没那么可怕，就像豆浆里的豆渣，滤掉了，才能熬出清澈的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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