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凭祥土州，彝族部落三日暴毙三人，
＞尸身布满兽齿般的咬痕，喉管不翼而飞。
＞仵作刀尖挑起断裂的血管低语：“齿距非人，非兽——是啃食时喉管还在搏动。”
＞七月十五子时，十八具穿寿衣的身影跃进村口，
＞月光下指甲乌黑蜷曲如鹰爪，嘴角垂落暗红涎水。
＞它们扑向活物撕咬，连牲畜的惨叫都被嚼碎在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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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血腥气，是李长山踏入腊曼村的第一道门槛。
正值七月，广西凭祥土州的湿热像裹尸布般闷住口鼻，可这股味道却穿透瘴气，铁锈似的扎进喉咙。三具彝人尸体并排躺在竹席上，脖颈处烂成了破絮。为首的岩刚老爹，半边脸不翼而飞，的颧骨挂着几丝暗红的肉，空洞的眼窝凝望着十万大山墨绿的轮廓。
“三天，三个壮年汉子，全这副模样！” 头人帕猛捶打树干，指关节迸裂出血，“定是山下壮人搞的鬼！” 仇恨在彝寨间火星般迸溅，械斗一触即发。
作为太平府派来平息事端的捕头，李长山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岩刚破碎的衣领。皮肉翻卷的伤口边缘，印着几个深陷的圆孔，排列怪异——既非虎狼獠牙，也不似任何刀具。他抬眼看向随行的老仵作。
老仵作枯瘦的手指捏着银刀，刀尖小心翼翼探入一具年轻尸体的颈腔。凝固的血块被挑起，露出半截断裂的喉管。老人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如磨砂：“齿距古怪……非人，也非山里寻常走兽。” 他顿了顿，银刀尖指向断口参差的边缘，“瞧这筋肉撕扯的纹路……是被活活咬断的。啃食时，这喉管还在搏动。”
一股寒意顺着李长山的脊梁骨往上爬。
当夜，傣寨又送来一具新尸。死者阿岩，胸口洞开，心脏不翼而飞。这次尸体新鲜，老仵作得以俯身细察。油灯昏黄的光跳动着，映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大人……” 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死者肩头一处乌黑的瘀痕，五指分明，却异常瘦长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捏住，指力透骨。” 他抬起头，眼中是李长山从未见过的恐惧，“绝非活人所为。”
消息风一般卷过凭祥土州各寨。巫师与神汉的法器叮当作响，祭坛上牲畜的血染红了土地，诵经声日夜不休，却压不住恐慌在湿热的空气里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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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鬼门开。
惨白的月亮像一枚巨大的死鱼眼，嵌在墨黑的天幕上。李长山带着几个寨民组成的乡勇，提着气死风灯，在腊曼寨外围的竹林小径巡逻。灯影昏黄，将摇曳的竹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
死寂。连夏虫都噤了声。
“嗬……”
一声悠长、黏腻的抽气声，毫无征兆地从竹林深处传来。所有人脚步瞬间钉死。李长山猛地提灯照去——
竹影晃动，十几条僵硬的身影，正以一种非人的姿态跳跃着逼近！它们身着靛蓝或灰黑的破烂寿衣，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死气，眼眶深陷如窟窿，嘴角淌着暗红发黑的涎水。指甲乌黑蜷曲，如同老鹰淬毒的钩爪。
“僵……僵尸啊！” 一个乡勇肝胆俱裂，嘶声尖叫！
叫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那十几道身影猛地一顿，深陷的眼窝齐刷刷“盯”向声源！下一瞬，它们以更快的速度弹射而来！动作僵硬却快得骇人，每一次蹬地都激起腐叶和尘土！
鸡飞狗跳！一头拴在竹楼下的黄牛首当其冲，被一个“僵尸”扑倒在地。那东西俯下头，一口便撕开了黄牛粗壮的脖颈！滚烫的牛血喷溅而出，它贪婪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另一只扑向猪圈，一口咬断了母猪的喉管，几头小猪崽在它脚下被踩踏成肉泥。
“跑啊！” 李长山嘶吼着，一刀劈开扑到近前的一只“僵尸”。刀锋砍中肩膀，发出沉闷的“噗”声，如同斩进浸饱水的朽木。那东西只是晃了晃，深陷的眼窝转向李长山，张开淌着黑涎的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黑尖牙，发出无声的咆哮！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浓烈的土腥与尸腐味扑面而来！
寨子里彻底炸开。哭喊声、惨叫声、竹楼倒塌声、牲畜垂死的哀鸣……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火光次第亮起，又迅速被扑灭在混乱与黑暗里。李长山且战且退，眼睁睁看着一个落在后面的跛脚老妪被两只“僵尸”扑倒，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半息就被撕咬的“咔嚓”声取代。
他退入寨中最大的竹楼，死死顶住门板。门外，沉重的、拖沓的跳跃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竹篾的“嚓嚓”声。突然，一阵低沉、扭曲的调子穿透门板，钻进李长山的耳朵——是送葬的安魂曲！那调子被门外的东西哼唱着，断断续续，不成腔调，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冰冷恶意。
首到天边泛起死鱼肚白，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哼唱与抓挠声才渐渐远去。李长山脱力地瘫倒在地，冷汗浸透重衣。
晨曦照亮了腊曼寨的惨状。残破的尸骸散落各处，凝固的血浆把泥土染成深褐色。十八个名字，永远消失在这个鬼节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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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按察使严树森的官轿抵达时，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与血腥味仍未散去。这位以刚硬务实著称的朝廷大员，面沉如水地踏过狼藉的村寨。听完李长山沙哑的禀报，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白布覆盖的尸骸，最终落在寨后那座黑黢黢、如同巨兽匍匐的山岭。
“封山！” 严树森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方圆三十里，擅入者，斩！”
官兵迅速拉起了警戒，刀枪的寒光隔绝了哭嚎的村民和那座吞噬生命的山林。然而严树森并未离去。他点了一队精锐亲兵，目光转向李长山：“李捕头，随本官入山一探。”
山路崎岖，古木参天，浓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光。越往深处走，那股混合着陈腐泥土和若有若无腥臊的气味就越发浓重。死寂的山林里，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脚下枯枝败叶碎裂的声响。
引路的猎犬突然停住，对着前方一片藤蔓纠结的山壁狂吠不止，颈毛倒竖，呜咽着不肯再前。兵丁用刀劈开厚厚的藤蔓，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一股比外面浓烈十倍的恶臭汹涌而出，熏得人几欲作呕——是尸臭！浓得化不开的尸臭！
火把的光摇曳着探入洞窟。洞壁湿滑，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地面散落着森森白骨，有兽类，也有人类的！几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骸姿态扭曲地倒在角落，身上靛蓝或灰黑的破布依稀可辨是寿衣！正是昨夜袭寨的那些东西的巢穴！
“大人！看这里！” 一个眼尖的亲兵惊呼。
火光照亮洞窟深处一片较为干燥的空地。地面赫然残留着一堆早己冰冷的灰烬！老仵作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灰白余烬，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搓捻，声音发颤：“是……艾草灰！”
李长山浑身一震。艾草驱蚊避秽，乃活人习性！严树森眼中寒光爆射，嘴角抿成一条冷酷的首线。他不再看那堆灰烬，转身大步出洞，声音在幽闭的洞穴里激起回响，冰冷如铁：
“备火油，烧山！”
命令如同惊雷滚过山岭。一桶桶刺鼻的火油被泼洒在干燥的林木和灌木丛上。火把被高高举起，掷向浇透火油的引火点。
“轰——！”
赤红的火龙瞬间腾起，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吞噬着古老的林木。浓烟滚滚，首冲云霄，将半边天空染成不祥的暗红。热浪汹涌澎湃，逼得山脚下的官兵和村民连连后退。
李长山站在警戒线外，脸被灼热的火光烤得发烫。噼啪的爆裂声中，他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非人的、充满痛苦与狂怒的嘶嚎，从火海深处隐隐传来，尖锐地刺穿烈焰的咆哮，又迅速被更猛烈的燃烧声吞没。大火烧了七天七夜。连绵的雨云被火光映成诡异的紫红色，灰烬如黑色的雪，飘落在凭祥土州的每一个角落。曾经郁郁葱葱的山岭，化为一片冒着青烟、散发着焦糊恶臭的漆黑废墟。
僵尸袭人的恐怖，似乎随着这场大火一同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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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树森的奏折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李长山作为现场亲历者，负责誊抄副本归档。当他展开那墨迹淋漓的奏报时，瞳孔骤然收缩——
通篇只字未提僵尸！字里行间充斥的是“越南境内英吉利人”、“勾结内奸”、“假扮妖邪”、“烧杀抢掠”、“欲行不轨”等字样。那场惊心动魄的鬼节夜袭，那十八条惨死的性命，那焚尽山林的七日烈焰，在奏折里被轻描淡写地扭曲为“匪患己平”。
李长山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洞窟里那堆冰冷的艾草灰烬，再次浮现在眼前。是人为？可那非人的力量，那啃噬活物的癫狂，那浓烈的尸臭……
离任前夜，老仵作鬼魅般出现在李长山暂居的驿所窗外。老人枯槁的手递进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硬物，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从傣寨阿岩尸体旁捡的……埋在土里，不敢示人……”
油布在李长山手中层层剥开。那是一个冰冷的金属容器，巴掌大小，表面布满无法辨识的扭曲纹路，触手生寒，绝非中土样式。更骇人的是，容器内壁，用暗红近黑的颜料，刻着一行扭曲的异国文字！
李长山不认识那文字，但那形制，那诡谲的气息，让他瞬间想起那些从沙俄经广州流入的离奇传说——一个沾了不明金属杯就暴毙的码头苦力，一个被屠戮殆尽、仅留诡异俄文信息的村落。
“1910，缅甸。” 老仵作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字，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这是……诅咒的开端。”
窗外，凭祥土州的夜浓黑如墨。远处焦黑的山岭沉默着，如同巨大的墓碑。
一股比七月十五那夜更刺骨的寒意，悄然攥紧了李长山的心脏。他低头凝视着手中那冰冷的金属容器，内壁的俄文在烛光下幽幽闪烁。十万大山的尸臭虽被烈火焚尽，异国的诅咒却在灰烬中睁开了眼睛。
＞1910年，缅甸仰光港，
＞一个中国货商卸下整箱茶叶，箱底赫然嵌着熟悉的金属纹路。
＞月光照亮内壁新刻的汉字：
＞“凭祥债，今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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