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清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同屋的老王己经不在了，桌上留着个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他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张姐”两个字，划开接听键，那边传来张姐火急火燎的声音：“小陈！赶紧来办公室！王书记要的讲话稿，李主任说让你今天上午就得赶出来！”
“知道了张姐，我马上到。”陈砚清揉着眼睛坐起来，左耳里立刻响起冯敬之的抱怨：“这才几点？比当年早朝的时辰还早！你们这王书记是属驴的？这么能折腾！”
他没功夫跟这老官僚拌嘴，抓起T恤往身上套，鞋带都系反了。冲出宿舍时，晨光刚漫过镇政府的院墙，把砖缝里的野草照得发亮。
党政办里一片忙乱。张姐正对着打印机跺脚，见他进来，把一摞材料往桌上一摔：“你可来了！王书记下午要去县里汇报工作，这稿子得突出咱们镇的特色产业，李主任说你是高材生，写这个肯定拿手！”
陈砚清看着那堆标着“青溪镇特色产业汇总”的材料，头都大了——里面净是些“玉米种植面积800亩”“生猪存栏量1200头”的干数据，别说特色，连点烟火气都没有。
“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写啊！”张姐又催了一句，转身去给李主任泡茶。
陈砚清刚坐下，冯敬之的声音就钻了进来：“这有什么难的？老夫当年给巡抚写奏折，比这难十倍的都写过。你听着，写这种稿子，得往‘小处’写，别光堆数据。”
“怎么写？”陈砚清咬着笔杆问。
“你看这材料里写‘李庄村红薯粉畅销’，就别写‘年销量5000斤’，写‘李奶奶凌晨三点起来漏粉，蒸汽漫过灶台，她的白发沾着粉面，像落了层雪’——这么写，才有画面感，领导才爱看。”
陈砚清眼睛一亮。他想起昨天孙建国闹的事，突然明白冯敬之的意思——这稿子不仅要交差，还得让王书记觉得他“会干活”，堵住那些说他“只会读书”的嘴。
他定了定神，抓起笔开始写。晨光透过窗户落在稿纸上，把他的影子钉在桌面，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混着张姐和李主任的闲聊声，倒也不算难熬。
写到一半，打印机突然“咔哒”一声卡住了。张姐摆弄了半天没弄好，急得首转圈：“这破机器，关键时候掉链子！小陈，你去趟镇东头的快递点，找老周修修，他以前修过打印机！”
“现在？”陈砚清看了眼刚写一半的稿子。
“快去快回！”张姐塞给他二十块钱，“修不好让他来一趟，这钱给他当跑路费。”
陈砚清抓起钥匙往外走。镇东头的快递点他有印象，昨天路过时瞥见招牌上写着“诚信快递”，门口堆着半人高的纸箱。
日头己经热起来了，柏油路晒得脚底板发烫。他走得急，额头上又冒了汗，刚拐过街角，就看见快递点门口站着个姑娘。
她正踮着脚往货车上搬一个大纸箱，浅蓝色的棉布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不算纤瘦但很匀称的腰腹。陈砚清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冯敬之没说错，这乡镇的姑娘，确实带着股不一样的劲儿。
“看什么看？”冯敬之的声音带着点戏谑，“赶紧过去搭把手，这是送上门的机会。”
陈砚清这才回过神，快步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姑娘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手里的胶带枪“啪嗒”掉在地上。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陈砚清看清了——她的皮肤是那种长期在户外晒出的暖黄色，脸颊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像撒了把细沙。眼睛不算大，但睫毛很长，慌乱地眨着，像受惊的小鹿。
“你是……？”她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慌张。
“我是镇政府的，张姐让我来找老周修打印机。”陈砚清捡起胶带枪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温热的，带着点粗糙的茧子。
“我爸去县城取件了，”她接过胶带枪，往货车后面挪了挪，露出被纸箱挡住的下半身——浅蓝色的帆布鞋沾着泥点，小腿肚子绷得紧实，能看到淡淡的血管，“他说中午才回来。要不你把打印机送来？我帮你先放着。”
陈砚清这才注意到，她的棉布裙膝盖处有块明显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自己缝的。脖子上挂着条红绳，坠着个小小的银锁片，边缘磨得发亮。
“也行。”陈砚清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塑料壳有点裂了，里面的照片是证件照，梳着马尾，比现在看起来严肃些，名字一栏写着“刘梅”。
“我叫陈砚清，党政办的。”他主动开口，按冯敬之教的“先报家门，拉近距离”。
“刘梅。”她低下头，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纸箱，“我帮我爸看店。”
说话间，又有个骑着三轮车的大爷过来取件，刘梅立刻迎上去：“张大爷，您的药到了，我给您放车筐里？”她的动作很麻利，报单号、找件、签字，一气呵成，只是递药盒时，陈砚清发现她的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快递单的胶。
“看她的创可贴，”冯敬之在耳边嘀咕，“是撕胶带磨破的，这姑娘能吃苦。你夸她‘干活利索’，比夸她漂亮管用。”
等刘梅送走张大爷，陈砚清适时地说：“你挺厉害啊，这么多快递，记得比我记材料还清楚。”
刘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嘴角扬起时，左边有个小小的梨涡。“天天看，记熟了。”她挠了挠头，碎发从耳后滑下来，沾在汗湿的颈窝，“你那打印机什么时候送来？我爸回来我让他赶紧去修。”
“我现在回去推。”陈砚清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刘梅突然开口，指了指货车，“我爸回来能联系上我，正好我也歇会儿，这箱子搬得我胳膊都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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