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金红谷苗结穗的第三日,张寡妇的外孙女突然挎着竹篮出现在坛场门口。篮里的粗布帕子包着个油布包,解开时飘出股陈谷香——是半袋六二年的瘪谷,谷粒上还沾着点焦黑,像被火燎过。
“外婆走前让我交这个,”姑娘眼里含着泪,指腹着谷袋上的补丁,是用紫苏布缝的,针脚和赵老西布袋上的如出一辙,“她说六西年筛谷时,陈磊爷爷塞给她半袋好种,说‘坛场的谷,得让守坛人看着才肯长’。”
陈磊接过谷袋时,指尖触到袋底的硬疙瘩,倒出来一看,是枚铜制的筛子模型,筛眼里嵌着颗谷种,种皮上的纹路竟和琥珀里的灵谷对上了。空间里的陶瓮突然“嗡”地一声,瓮壁浮现出张人脸,眉眼像极了账本里夹着的那张老照片——是张寡妇年轻时的模样。
“这是筛谷人的信物,”赵老西突然颤巍巍地摸出枚银筛子,比铜的小半截,“五九年你爷爷和张寡妇她男人结的盟,说‘坛场的醋里得有谷气,谷种里得有醋香’,这俩筛子合在一起,能分出哪年的谷种最对坛场的脾气。”
刘师傅把铜筛子往石碾上一放,阳光透过筛眼在碾盘上投下片细碎的金斑,竟和六西年的谷种痕重合了。“六零年饿肚子时,张寡妇男人就是用这铜筛子在碾盘上转,说‘筛出的不光是瘪谷,是该丢的愁绪’,”老人往筛眼里塞了粒新谷,“你看,卡得正好——这是说,新谷得认老筛子的理。”
晓梅翻账本时,纸页突然在某页停住,上面画着两个交握的手,手里各攥着半片紫苏叶。“六五年记的,”她指尖点着叶面上的牙印,“说是结盟时咬的,说‘紫苏连心,谷醋同命’。”话音刚落,篮里的瘪谷突然动了动,竟滚出片枯叶,和账本里的紫苏叶拼得严丝合缝。
二柱子举着相机拍铜筛子时,镜头里突然多了个影子——藤架上的老藤不知何时缠成了个“盟”字形状,藤叶间的露珠滴在谷苗上,穗尖的紫愈发鲜亮。“这是天意,”他对着镜头喃喃,“上海客户要的‘光阴故事’,原来就藏在藤条里。”
顺子突然从镇上跑回来,裤脚沾着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双布鞋,鞋底纳着谷穗纹,鞋帮绣着醋坛。“王篾匠媳妇连夜做的,”他把布鞋往陈磊和张寡妇外孙女面前一放,“说六三年她嫁过来时,张寡妇就说‘坛场的鞋,得踩着谷种土才合脚’。”
陈磊穿上布鞋时,脚底板突然被个硬物硌了下,掏出一看是粒谷种,种皮上用朱砂点了个“盟”字。空间里的灵泉突然漫出来,顺着他的裤脚淌到地上,所过之处竟冒出圈紫苏苗,苗叶上的露珠滚进谷苗根里,穗子“啪”地炸开,金红的籽粒落了满地。
“这是要留种!”赵老西扑过去用衣襟接,籽粒落在布上发出清脆的响,“六二年谷穗炸的时候也是这样,张寡妇说‘谷种认主,这是要在坛场扎根了’!”
正乱着,王主任带着供销社的人来了,车斗里装着十口新坛,坛身上印着葡萄纹,比老坛的浅些,却透着股鲜活气。“县里批了,”他指着坛口的印章,“以后坛场的醋就用这新坛装,坛底刻着‘谷醋同生’——是按那两个筛子的样子刻的。”
张寡妇外孙女突然抓起把金红籽粒,往新坛里撒了点,又舀了勺老醋倒进去。“外婆说,新坛得沾老谷老醋的气,”她把铜筛子放进坛口,“就像我得认坛场的门——她让我留下,跟着学筛谷,学认醋醅。”
陈磊把银筛子也放进坛口,两筛相扣的瞬间,坛里突然冒出股白雾,裹着醋香和谷气,在藤架下绕了个圈,落在每个人的衣襟上。他摸出那枚琥珀,此刻里面的灵谷己经长成株小藤,藤上结着串铜色的穗子,穗尖垂着滴露水,映出坛场里的人——老的少的,都笑着,眼里闪着光。
晓梅往账本上记时,特意画了个藤圈,把新坛、老筛、金谷、人影都圈在里面。笔尖在“1966年藤下盟”那行字上顿了顿,落下个小小的心,心里面,是两半合在一起的紫苏叶。
暮色漫进坛场时,那十口新坛在藤架下排得整整齐齐,坛口的筛子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陈磊蹲在谷苗旁,看晚风拂过藤叶,听新坛里醋醅发酵的轻响,突然明白张寡妇说的“守坛人”是什么意思——不是守着老物件,是守着那点牵连,那点让日子活起来的气,就像藤缠着坛,谷连着醋,人牵着人,在光阴里,结结实实地往下走。
(http://www.220book.com/book/SPD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