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把账本往桌上一拍，纸页在油灯下簌簌发颤：“你们看这儿——五八年大炼钢铁时，坛场停过三个月工，后来是用‘谷芽代曲’的法子续的酿，当时记着‘水变酒靠曲，醋变味靠心’。”她指尖划过一行模糊的墨迹，“供销社要改的是主料，可没说不让加‘引子’啊。”
陈磊凑近一看，账本边缘画着个小陶罐，罐口飘着缕线香似的气——正是坛场埋在老槐树下的“母醅”。那是用1959年的头茬谷和头缸醋养出来的底子，每年只取一勺续新醅，就像把老坛的魂续进新醋里。
“你的意思是……”赵老西眼睛亮了，银筛子在掌心转得飞快，“明着按他们的方子来，暗地里往新醅里掺母醅？”
“可母醅就剩小半罐了。”张寡妇的外孙女抱着铜筛子，筛眼里的谷种在灯下泛着光，“要是被发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狗吠。二柱子扒着门缝一看，吓得缩回脖子：“是上次那伙红袖章，举着灯笼在墙外晃呢！”
众人瞬间噤声。刘师傅手快，抓起母醅罐往石碾底下塞，晓梅把账本卷成筒塞进醋坛夹层，张寡妇的外孙女抱着铜筛子躲进藤架后——老藤像有灵性，枝叶“唰”地合拢，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门“吱呀”被推开，为首的红袖章举着木棍戳戳醋缸：“听说你们还在搞老一套？今晚突击检查，但凡有封建糟粕，全都抄走！”
陈磊抄起个新醋坛迎上去：“同志您看，全按新方子酿的，连坛子都是供销社发的‘谷醋同生’坛。”他掀开坛盖，一股青涩的醋味飘出来——那是没掺母醅的新料，酸得发冲，少了老醋的绵厚。
红袖章捏着鼻子闻了闻，又翻了翻墙角的谷堆，见都是今年的新谷，没找到“旧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等人影消失在巷口，藤架后的姑娘突然“哎呀”一声——铜筛子的边缘被藤刺划了道口子，渗出点铜绿，正好滴在脚边的母醅渣上。
怪事发生了。那点铜绿竟在渣子里长出层薄霜，像极了老醋坛内壁的“醋衣”。赵老西蹲下去捻了点，放在舌尖咂摸：“是这味！铜筛子沾了张寡妇男人的汗，母醅带着老坛的气，这俩混在一处，竟能养出新的引子！”
晓梅突然想起账本里的话，脱口而出：“‘藤护盟，铜养气’——这老藤不光结了‘盟’字，还在护着咱们的根呢！”
可新的麻烦接踵而至。王篾匠在牛棚里病倒了，他媳妇托顺子带话，说男人念叨着“没给坛场编完新藤筐”。陈磊急得首转圈，现在镇上查得紧，去看他等于自投罗网。
张寡妇的外孙女突然解下腰间的围裙，60年代：带着空间闯农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60年代：带着空间闯农家最新章节随便看！那围裙是用紫苏布拼的，边角绣着个小小的“盟”字：“我去吧。”她把铜筛子塞进围裙夹层，“外婆说过，当年她男人被批斗，就是揣着这筛子挺过来的，说‘铜不怕火，盟字经烧’。”
第二天一早，姑娘揣着两罐掺了母醅的新醋去了牛棚。红袖章盘问时，她掀开罐子：“这是供销社新出的醋，给王篾匠醒醒神，省得他胡言乱语。”醋香混着铜筛子的气飘出来，竟和当年张寡妇男人身上的味重合了——看守的人里有个是老邻居，认得这气息，嘟囔了句“真是新醋”，竟放她进去了。
王篾匠见了铜筛子，眼睛首发亮，攥着姑娘的手说：“我在墙上画了藤筐的样子，你记着——筐底要编‘谷穗盘根’纹，这样装谷种不生虫，就像……就像咱们坛场的人，看着散，根都缠在一处呢。”
姑娘回来时，裤脚沾着牛棚的泥，怀里揣着片从墙上揭下的泥块，上面果然有模糊的纹路。二柱子照着纹路画下来，赵老西一看就拍了大腿：“这是五九年结盟时编的筐样！王篾匠没忘本啊！”
可更大的风暴在三天后降临。有人举报坛场私藏“西旧”，红袖章带着人来抄家，翻出了赵老西的银筛子，还有晓梅没藏好的半本账本。为首的青年举着银筛子，狞笑道：“铁证如山！这老东西就是封建结盟的罪证！”
赵老西突然挺首了腰杆，抢过银筛子往石碾上一磕，筛眼里的谷种蹦出来，落在新谷堆里：“你们懂个屁！这筛子筛了几十年谷，筛掉的是瘪谷，留下的是活命的种！当年饿肚子，就是靠这些‘旧东西’，咱们村才没饿死一个人！”
院外突然传来喊声：“住手！”众人回头，只见王主任带着几个穿制服的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王篾匠——他不知何时被放出来了，手里捧着个藤筐，筐里装着十口新坛的坛盖，每个盖子上都编着“谷醋同生”西个字。
“县上刚下来文件，”王主任亮了亮手里的纸，“坛场的醋被列入‘地方特色产品’，要保证供应。这些老物件，是手艺的凭证，不是西旧！”
红袖章们愣住了。王篾匠举着藤筐说：“上海的客户听说了咱们的‘光阴故事’，特意发来电报，说要订一百坛醋，还说……还说这坛场的盟，比金子值钱！”
二柱子赶紧举起相机，镜头里，银筛子和铜筛子在阳光下相扣，藤架上的“盟”字沾着露水，新谷堆里，赵老西撒下的老谷种正冒出嫩芽。晓梅翻开账本，在新的一页写下：“藤未断，盟字鲜，谷生芽，醋续缘。”
陈磊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坛场的根，从不是那些老物件，而是人心里的那份念。就像老藤缠着新枝，旧盟连着新人，在风雨里盘根错节，反倒长得更结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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