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青云广场。
数百道目光，从最初的震惊、茫然，迅速转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箭矢，狠狠钉在祭坛顶端的陈平身上。那碎裂一地的，哪里是什么青灰色瓶罐？那是青云门的精神象征，是供奉在开派祖师脚下的圣物！如今，竟毁在一个卑微的外门弟子手中！
“孽障！！！”一声如同雷霆炸裂的怒吼从人群后方传来。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老袍服、面容威严的老者须发皆张，排开众人，大步流星地冲向祭坛。正是负责掌管宗门戒律的刑堂长老，铁面无私，手段酷烈，人称“铁阎罗”的吴长老！
“陈平！苏晚晚！”吴长老目光如电，扫过呆若木鸡的苏晚晚和站在碎片中央、面无表情的陈平，声音里蕴含着滔天怒意，“毁坏祖师圣物，亵渎宗门威严！罪无可恕！来人！给我拿下！押入刑堂黑牢，听候发落！”
几个如狼似虎的刑堂执法弟子立刻应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闪闪，就要冲上祭坛。
“等、等等！吴长老！”苏晚晚终于从极度的惊吓中回过神，小脸惨白如纸，慌忙爬起来，带着哭腔喊道，“是我！是我撞倒了陈师弟！不关他的事！宝瓶是我弄碎的！要罚罚我！”
“哼！”吴长老怒哼一声，根本不为所动，“苏师侄，纵是你无心之失，也难辞其咎！至于此子……”他冰冷的目光锁住陈平，“若非他擅动圣物，焉有此祸？一并拿下！”
眼看执法弟子的手就要抓到自己胳膊，陈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刑堂黑牢？那地方阴煞污秽，以这具身体的脆弱程度，进去怕是熬不过三天。他识海中沉寂的魔尊烙印微微波动，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气息开始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咦？”
一个带着浓重疑惑、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祭坛下方的人群边缘，不知何时挤进来一个穿着锦缎长袍、身材微胖、留着两撇油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捏着一块刚从地上捡起的、最大的青灰色瓶腹碎片，此刻正凑到眼前，眯着小眼睛，看得无比专注，胖乎乎的手指在那厚厚的、油腻腻的包浆上反复着，鼻翼还一抽一抽地嗅着。
“王掌柜？”吴长老显然认得此人，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被打断的愠怒，“此乃我青云门内务，还请你……”
“不对……这感觉不对……”被称作王掌柜的胖子根本没听吴长老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碎片，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吴、吴长老！这……这宝瓶碎片……可否……可否容王某再仔细看看？就看看！”
吴长老眉头紧锁，但这位王掌柜是山下“万宝楼”分号的掌柜，在青云门坊市经营多年，眼力极毒，信誉卓著，宗门日常采买也多有往来，倒也不好太过强硬拂他面子。他强压着怒气，沉声道：“王掌柜，此乃祖师圣物碎片，纵是损毁，亦非俗物可……”
“我懂！我懂！”王胖子连连点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碎片举得更高，对着正午最炽烈的阳光，眯起眼细细端详。他的手指划过那些深褐色的干涸痕迹，划过瓶身内部隐约可见的、极其简陋粗糙的刻痕，身体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嘶——呼——”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品味着什么绝世佳酿。片刻后，他猛地放下碎片，转向吴长老，胖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吴长老！此物！此物绝非寻常！这包浆！这沁色！这……这内蕴的古老道韵！还有这、这难以言喻的……沉淀万古、返璞归真的气息！天呐！这绝不是近古之物！这……这至少是上古！不！可能是太古洪荒遗留的圣物残片！”
王胖子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懵了在场所有人！
太古洪荒？圣物残片？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地上那些灰扑扑、沾满污垢的碎片，眼神充满了极度的荒谬和难以置信。这玩意儿……是圣物？还太古洪荒？
吴长老也懵了，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王掌柜，你……你确定？这‘玄阳宝瓶’乃祖师遗物，传承不过千年……”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王胖子斩钉截铁，激动得首拍大腿，“吴长老！王某浸淫此道百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您看这材质！”他指着碎片断面，“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看似粗陋，入手却温润沉实，隐隐有法则道纹内敛其中！再看这包浆！厚而不腻，滑而不浮，这是历经无数岁月、天地灵气与……呃，与某种极其精纯的‘生命本源’气息共同蕴养才能形成的‘玄阴宝沁’啊！此等神物，早己超脱了寻常法宝的范畴！它本身就是一部承载了天地大道的无字天书！”
王胖子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王某敢以‘万宝楼’百年信誉担保！此物……此物碎片，价值连城！不！是无价之宝！哪怕只是参悟其中一丝道韵，也足以抵得上百年苦修！”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王胖子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猛地一僵！周身气息骤然变得紊乱，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不受控制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双目紧闭，脸上青红二气交替闪现，头顶竟隐隐有白色雾气蒸腾！
“顿……顿悟？！”有识货的弟子失声惊呼。
整个广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王胖子体内灵力奔腾如潮的呼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他和他手中那块不起眼的碎片上，充满了震惊、贪婪和狂热！
吴长老彻底傻了，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又看看即将突破的王胖子，脑子一片空白。祖师圣物碎了……是坏事？可王胖子说这是无价之宝……他还在参悟？这……这到底算什么？
混乱中，陈平默默弯下腰，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那些属于他“前世夜壶”的碎片。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收拾自家摔碎的碗碟。他甚至还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一块碎片上沾染的泥土。
“王掌柜，”陈平将那几块擦得稍微干净点的碎片拢在手里，走到气机翻腾、正处于顿悟关键关头的王胖子面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您识货，又因此物得了机缘。那这些碎片……您收不收？”
王胖子身体剧烈一颤，强行从顿悟的边缘挣扎着睁开眼，小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陈平手里的碎片，像是饿狼看到了肥肉：“收！收！当然收！小友！开个价！王某绝不还价！”
陈平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碎片，感受着那份源自他漫长“使用历史”的沉甸感，眼皮都没抬一下。
“十万。”他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下品灵石。”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在广场上响起，汇成一片。十万下品灵石？！这足够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不吃不喝攒几百年！这陈平是疯了吗？还是想灵石想疯了？
“好！！”出乎所有人意料，王胖子几乎是吼出来的，那张胖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十万就十万！成交！！”他手忙脚乱地从腰间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看都不看就塞到陈平手里，然后一把抢过那几块碎片，死死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命根子。
陈平掂了掂那袋灵石的分量，确认无误，随手就塞进了自己那个破旧的、洗得发白的储物袋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收了几块糖。
广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吴长老和苏晚晚，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滞地看着这个刚刚还被视为罪人、此刻却身怀巨款的外门弟子。毁坏圣物，不但没被押入黑牢，转眼间还发了笔横财？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就在这时，广场入口处，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仙乐。
紧接着，是两排身着素净白衣、手持花篮、容姿清丽的侍女，踏着云雾般的步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们所过之处，洒下片片带着清香的白色花瓣。
侍女之后，一架由西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灵鹤拉着的华贵云辇，缓缓驶入广场。云辇西周轻纱垂落，随风微扬，隐约可见其中一道端坐的窈窕身影。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圣洁与威严，透过轻纱，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天音阁圣女驾临，青云门上下，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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