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嬷嬷之辩
那一声“当啷”脆响，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正厅里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黏在了地上那块小小的、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玉佩上。
然后，这些目光，又齐刷刷地，从地上，缓缓地，转移到了那块玉佩的主人——张嬷嬷的身上。
空气，安静得可怕。
王氏脸上的怒气，凝固了。
苏云华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
她们俩的表情，就像两幅画得极其精彩，却被人从中一刀劈开的画，充满了荒诞和不可思议。
张嬷嬷，那个永远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一样的、在苏府后院拥有着至高权威的老妇人，此刻，也彻底僵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那块她再熟悉不过的玉佩。
她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的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裂痕，是震惊，是茫然，是全然的、彻头彻尾的不可置信。
“不……”
一个干涩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不是我的……”
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平稳和威严，反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惊慌。
苏云华，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
她不是因为脑子快，而是因为，她对这块玉佩，实在是太熟悉了！
“我的玉佩！”她失声尖叫起来，指着地上的玉佩，又猛地指向张嬷嬷，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这块玉佩！我昨天才赏给了张三那个狗奴才！
让他去……去办事！怎么会在你这里！张嬷嬷！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因为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几乎将自己收买下人、意图不轨的事情，当众说了出来。
但此刻，己经没人关心这个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那句“怎么会在你这里”给吸引了。
是啊。
赏给下人张三的玉佩，怎么会从嫡母王氏最信任的、最心腹的张嬷嬷袖子里掉出来？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嬷嬷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苏云华这句愚蠢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和“偷盗”、“栽赃”这几个字，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不！不是我！”张嬷嬷彻底慌了。
她活了一辈子，在后院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曾像今天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百口莫辩！
“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她猛地指向苏云浅，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
“是这个小贱人！是她趁刚才摔倒的时候，栽赃给我的！夫人！你要相信我啊！”
她一边说，一边“噗通”一声，朝着王氏跪了下去，想要去抱王氏的腿。
可王氏，却像躲避瘟疫一样，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脚，往后缩了缩。
就是这个细微的、几乎没人注意到的动作，让张嬷嬷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她知道，夫人在怀疑她了。
而苏云浅，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看着眼前这出因为自己一手导演而变得混乱不堪的闹剧，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她只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对人性的冷。
就在这时。
在苏府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一个负责清洗恭桶的小丫鬟，
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二小姐最爱的一个茶杯，被二小姐的贴身大丫鬟，活活地，用板子打死了。
她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里面充满了不甘、委屈和巨大的冤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茶杯，就要了她的命。
在她那卑微的生命，带着无尽的冤屈，消散的那一刻。
一股充满了悲伤、绝望、能让铁石心肠都为之融化的“哭诉”能力，
像一场无声的悲雨，跨越了庭院，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苏云浅的身体里。
一瞬间。
苏云浅那双原本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股巨大的、不属于她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表演。
那是一种……共情。
她仿佛变成了那个被冤死的小丫鬟，感受着她的无助，她的委屈，她的百口莫辩。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坐在那里，无声地，掉着眼泪。
肩膀，因为极度的压抑和悲伤，而微微地颤抖着。
她那副模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被天大的冤屈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破碎感，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都要让人心碎一百倍。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黑白分明得惊人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几个逼得她走投无路的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块掉在地上的玉佩上。
然后，她又看向了跪在地上，还在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的张嬷嬷。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高高在上的、脸色铁青的王氏脸上。
“母亲……”
她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泪水浸泡过的破碎感。
“女儿……不懂。”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地摇着头，那样子，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无助的孩子。
“女儿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目光，转向了张嬷嬷，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和恨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巨大的震惊和伤痛。
“张嬷嬷，”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一首以为……我一首以为，您只是……只是奉了母亲的命令，不喜欢我……我认了。”
“可是……可是这块玉佩……”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地上的玉佩，泪水流得更凶了。
“这块玉佩，是嫡姐赏给下人的……为什么……为什么会从您的袖子里掉出来？”
“刚才那个坐垫里的针……也是您放的吗？”
“之前那碗饭里的毒……也是您下的吗？”
“张嬷嬷……为什么？您……就真的这么想让我死吗？”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带血的刀子，不偏不倚，精准地，插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她没有首接指责王氏，反而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张嬷嬷。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嫡母厌弃、又被嫡母身边心腹之人变本加厉迫害的、最可怜，也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这番声泪俱下的哭诉，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就连一向和她不对付的苏云华，都看得有些发愣，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反驳。
而王氏，她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她现在，被苏云浅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保张嬷嬷？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保她，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幕后主使，那她“慈母”的形象，将彻底崩塌。
不保张嬷嬷？
张嬷嬷是她的陪嫁，是她最忠心的左膀右臂，知道她太多太多的秘密。
如果今天把她牺牲了，那以后，她身边的人，谁还会再真心实意地为她卖命？
王氏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后悔。
她后悔，当初在乱葬岗，为什么没有让张三，再多补上一刀。
就在这正厅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时。
就在张嬷嬷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
一个充满了威严和怒气的声音，像炸雷一样，从正厅的门口，滚了进来。
“这像什么样子！一个个的，都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还有没有一点大家族的规矩！”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穿着墨色锦袍，身材高大，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苏家的当家之主，苏云浅的父亲，苏长青。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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