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夫子考校
王夫子那一声充满了震惊和心痛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丫鬟萍儿的神经上。
萍儿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只知道摇头晃脑念书、看起来最好欺负的老夫子,会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完了。
她刚才为了报复,一时冲动,踢翻了桌子,毁掉了书。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她完了。
萍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最快,也最愚蠢的反应。
她猛地转过身,伸手指着苏云浅,用一种比窦娥还冤的、凄厉的声音,哭喊起来。
“夫子!您可要明察啊!”
“不关奴婢的事!是她!是三小姐她自己不小心,撞倒了桌子,打翻了墨汁,毁了您的书!”
“她……她还不知悔改,反而撒谎,说这是什么……什么前朝孤本,想要把罪名,全都栽赃到奴婢的头上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朝着王夫子,“砰砰砰”地,用力磕起头来。
她的演技,极其精湛。
那哭声,闻者伤心。那眼泪,见者落泪。
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王夫子被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搞得有些发愣。
他先是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地上那本己经彻底变成一团墨疙瘩的书,然后,又用一种极其复杂和失望的眼神,看向了苏云浅。
他爱书如命。
尤其是这本《南唐杂录》,是他年轻时,从一个老友手中,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
虽说不上是苏云浅口中那价值连城的“孤本”,却也是一本极有价值的、市面上早己见不到的、前朝大儒的手抄本。
他之所以会把这么珍贵的书借给苏云浅,是因为,
他从这个身份卑微的庶女身上,看到了一种和他自己一样的,对知识最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心的渴望和敬重。
可现在,这本书,毁了。
毁得面目全非。
他的心,像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了一块,疼得厉害。
“云浅,”王夫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失望,“萍儿她……说的可是实话?”
他看着苏云浅,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希望,苏云浅能摇头。
可如果她摇头,那她和这个哭得凄惨的丫鬟之间,就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苏云浅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夫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被冤枉的愤怒,也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慌乱。
只有一片,让王夫子都有些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好,好,好。”王夫子看着她这副“默认”的模样,心中的失望,更浓了。
他痛心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书毁了,终究是外物。可人心,要是也染了墨,那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指着地上那本书,声音里,充满了文人特有的、痛彻心扉的惋惜。
“你说,它是孤本。你说,你珍视它。”
“可真正的珍视,不是把它放在书架上,而是把它,记在脑子里,刻在心里!”
王夫子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他猛地睁开眼睛,用一种极其严厉的、考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云浅。
“我且问你!这本书,你都读懂了?记下了?”
“我借给你的时候,曾让你重点看第五卷,《金陵风物志》。
那一卷,讲的是南唐都城的风土人情。现在,墨汁毁掉的,正好就是那一卷的最后一章,《秦淮夜泊》!”
王夫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苏云浅,声音,陡然拔高。
“你,现在,当着我的面,把《秦淮夜泊》这一章,给我背出来!”
“你若是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那就证明,你没有撒谎,你确实是把这本书,读进了心里!老夫,就信你!”
“可你若是背不出来,那就证明,你和这个丫鬟一样,巧言令色,心思不正!老夫,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教你半个字!”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萍儿的哭声,都停了。她抬起头,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苏云浅,眼神深处,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背书?
开什么玩笑!
那《秦淮夜泊》一章,洋洋洒洒,足有千字。
内容生僻,引经据典。
别说她一个庶女,就算是府里的大少爷,饱读诗书,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它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这个三小姐,输定了!
苏云浅的心,也猛地一沉。
她确实喜欢这本书,也确实把《金陵风物志》这一卷,反复读了许多遍。
可要说一字不差地背诵……
她做不到。
就在她准备开口,承认自己做不到的时候。
在京城一个破败的、漏着冷风的土地庙里。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穷秀才,在连续苦读了三个通宵之后,再加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终于,心力交瘁,一头栽倒在书案上,再也没有醒来。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本己经翻烂了的《论语》。
他的一生,很苦,也很简单。
就是读书,记诵,再读书,再记诵。他唯一的梦想,就是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他或许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他那数十年如一日苦读练就的、如同烙印一般深刻的“记诵”之能,却是无与伦比的。
在他那充满了不甘和遗憾的生命,走向终点的那一刻。
一股庞大而又清晰的、关于文字和记忆的洪流,像一道无形的光,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精准地,注入了苏云浅的脑海。
一瞬间。
苏云浅那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关于《秦淮夜泊》的记忆,像是被一块干净的布,狠狠地擦拭过一样,变得无比的清晰,无比的深刻!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甚至王夫子在抄录时,某一笔因为犹豫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停顿,都分毫不差地,烙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仿佛,这本书,就是她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一样。
苏云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萍儿的脸上,是稳操胜券的得意。
王夫子的脸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失望。
苏云浅,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己褪去。只剩下一种,属于读书人的,绝对的自信和从容。
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急不缓,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让人看到书中画面的韵律感。
“秦淮河,古称龙藏浦,汉代起,便是金陵繁华之地……”
她开始背诵了。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
萍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王夫子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那失望的表情,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因为,苏云浅背的,一字不差!
“……河畔酒家林立,美人靠,雕花窗,入夜,则华灯初上,桨声灯影,共语笑声,彻夜不绝……”
她不仅背得一字不差,甚至连文章的抑扬顿挫,情感的起承转合,都把握得,比他这个亲自抄录的人,还要精准!
仿佛,她不是在背书。
而是在用声音,为在场的每一个人,亲手画出了一幅,千年前,那秦淮河畔,繁华如梦的夜景图。
王夫子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天才!
这绝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过目不忘的读书天才!
他想起了书中的记载,前朝的大文豪,欧阳修,据说,就有此等神乎其神的记诵之能!
萍儿,己经彻底傻了。她张着嘴,目瞪口呆,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里珠帘,风月无边。骚人墨客,多会于此。一曲新词,一盏醇酒,便是一夜,金陵春梦……”
苏云浅的声音,还在继续。
王夫子,不知不觉间,己经站了起来。他走到苏云浅的面前,附耳倾听,脸上,满是如痴如醉的表情。
终于,苏云浅背到了最后一句话。
“……长夜未央,游人未散,一舟一楫,皆是风流,亦是,亡国之兆也。”
最后一个字,落下。
满室寂静。
苏云浅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朝着己经彻底呆住的王夫子,微微一福。
“夫子,学生,可有背错一个字?”
王夫子如梦初醒。
他看着眼前的苏云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举世无双的、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
“没错!一个字都没错!甚至连老夫当初抄录时,笔误的一个‘而’字,你都完美地,修正了过来!”
王夫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异常洪亮。
他猛地转过身,指着己经在地的萍儿,怒吼道:“你这个刁奴!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然后,他不再理会那个己经吓得快要尿裤子的丫鬟。
他走到苏云浅的面前,用一种充满了欣赏和爱才的、热切无比的目光,看着她。
他从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支通体用湘妃竹制成,笔头是上好狼毫的毛笔。
这支笔,是他自己最心爱的一支,用了十几年,都舍不得换。
“好!好一个过目不忘!好一个风骨卓然!”王夫子将手里的笔,郑重地,递向了苏云浅。
“如此天资,不该被埋没!这支‘紫云’笔,老夫用了半辈子,今天,就赠予你!
望你,日后,能用它,写出比这《南唐杂录》,更锦绣的文章!”
就在苏云浅伸出手,即将要接过那支代表了认可和希望的毛笔时。
一声充满了嫉妒和疯狂的尖叫,从门口,传了进来。
“一本破书,也值得你这么宝贝!现在,还要把你自己吃饭的家伙都送给她?!”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的身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是去而复返的苏云华!
她不知何时,己经挣脱了那道石缝,此刻,正满脸怨毒地,冲了过来。
她一把,从王夫子的手里,抢过了那支“紫云”笔。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的双手,狠狠一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心碎的声响。
那支价值不菲,更承载了夫子半生心血的湘妃竹毛笔,被她,拦腰折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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