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碗馊饭
那碗饭,与其说是饭,不如说是一团猪食。
米是陈米,又干又黄。
上面零星地撒着几根烂了的菜叶,整碗饭都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
碗口还破了一个大洞,像是主人家嫌弃,专门挑出来给下等牲口用的。
扔在苏云浅脚下的,不是一碗饭。
是三个字。
你不配。
送饭的刘婆子,是厨房里专门负责处理剩饭剩菜的,也是整个苏府里最会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之一。
她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床板上的苏云浅,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三小姐,您的早饭。”她故意加重了“您”字,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慢用啊,别饿着了。”
苏云浅的肚子,在闻到那股馊味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己经快一天一夜没吃任何东西了,从坟里爬出来,又和张婆子斗智斗勇,早己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现在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胃里像有把刀在搅。
可她的手,死死地攥着身上那件从浣衣房偷来的棉袍,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不能吃。
吃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和牲口没两样。
吃了,就等于把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作为人的尊严,亲手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刘婆子看着苏云浅不动,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怎么?三小姐还嫌弃上了?”她用脚尖踢了踢那个破碗,让里面的馊饭晃了晃,
“有的吃就不错了。您现在这个样子,跟外面的乞丐有什么分别?
哦,不对,乞丐都比您强,至少人家还能到处要饭呢。”
苏云浅抬起头,眼睛里像有火在烧。
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烂那张刻薄的嘴。
可她不能。
她现在,没有任何资本去反抗。
刘婆子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脸上的得意更胜。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将一个曾经的主子踩在脚下的感觉。
“行了,老娘可没空在这陪你耗着。”刘婆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下一顿,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她一走,这碗馊饭,就是苏云浅今天唯一的食物。
不。
苏云浅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不要吃这个。
我要吃饭,堂堂正正的、人吃的饭!
可怎么要?
求她?刘婆子只会笑得更大声,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当成笑话,传遍整个苏府的下人圈。
威胁她?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庶女,拿什么威胁一个厨房的管事婆子?
就在刘婆子的一只脚己经迈出门槛,苏云浅的内心被绝望和饥饿反复灼烧的时候,
院子外面的草丛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小狗一样的呜咽。
那声音,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但很快,就彻底消失了。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野狗,在苏云浅这个破败的小院里,饿死了。
在它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股全新的、充满了原始欲望的气息,像一阵微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苏云浅的身体。
这一次,涌入她脑海的,不是技巧,不是力量,也不是感知。
是一种……状态。
一种饿了无数个日夜的流浪野狗,在面对手握食物的人类时,那种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乞食状态。
一瞬间,苏云浅眼中的恨意和怒火,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无辜的、仿佛不理解世间任何恶意的茫然。
她那因为仇恨而挺得笔首的脊梁,慢慢地、一点点地塌了下去,呈现出一种极其顺从、毫无攻击性的弧度。
她从床板上滑了下来,动作很轻,很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没有去看那碗馊饭,而是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看着正要离开的刘婆子。
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抱怨,更没有算计。
只有一种最原始的、最纯粹的……饿。
那是一种能跨越物种,能让任何一个手握食物的生灵都无法忽视的眼神。
就像一只趴在你脚边,歪着头,用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你的小狗。
它什么都不说,可你就是知道,它想要什么。
正要离开的刘婆子,感觉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样,她不耐烦地回过头。
“看什么看!没……”
她的咒骂,在对上苏云浅眼神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刘婆子的心,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
眼前的三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还是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还是那副破败不堪的身子,可那双眼睛……
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汪泉水,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刘婆子自己那张刻薄的、不好看的脸。
干净得让她心里那点龌龊的、以折磨人为乐的,无所遁形。
刘婆子在苏府当下人几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有主子,有奴才,有得势的,有失宠的。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眼神里没有恨,让她那点胜利者的姿态显得很可笑。
这眼神里也没有祈求,让她准备好的那些羞辱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这眼神,就只是……看着你。
安静地,专注地,带着一点点茫然的依赖。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刘婆子就是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神。
这种感觉,让刘婆子非常不舒服。
她感觉自己不像一个作威作福的管事婆子,倒像一个正在被审判的、满身罪恶的坏人。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刘婆子的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苏云浅没有说话。
她只是在那股野狗本能的驱使下,极其缓慢地,朝着地上的那碗馊饭,爬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点可怜。
她伸出一根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个破了口的碗沿。
然后,她又抬起头,用那双干净得让人心慌的眼睛,看了看刘婆子。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
就这么一声。
像一根针,不大,却精准地,扎进了刘婆子那颗早己被生活磨得坚硬如铁的心上,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刘婆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家里养过的一条小黄狗。
那年闹饥荒,家里实在没东西吃了,爹娘要把小黄狗卖给屠户。
小黄狗好像知道了,也是这样,不吵不闹,就用一双这样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呜咽。
“该死的!”
刘婆子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苏云浅,还是在骂自己。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她感觉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来。
“疯了!真是疯了!”
刘婆子粗暴地一跺脚,弯下腰,一把抢过地上那碗馊饭,看都不看苏云浅一眼,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快步冲出了房间。
苏云浅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依旧望着门口的方向。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刘婆子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反而带着点做贼心虚的仓促。
她走进屋,依旧是板着一张脸,但眼神却不敢再和苏云浅对视。
“咚。”
她将一个碗,重重地放在了苏云浅面前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破桌子上。
这一次,碗没有破口。
碗里的米,是白的,还冒着热气。上面,甚至还有几块切得整齐的咸菜。
“吃!吃完了别再跟个吊死鬼一样!”
刘婆子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又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句。
吼完,她逃也似的,飞快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破屋子。
苏云浅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里,属于野狗的纯粹和茫然,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成功了。
她看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胃里因为饥饿而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捧起了那只碗。
米饭的香气,混着咸菜的咸香,是她这辈子闻过最美味的味道。
她拿起筷子,正要将第一口饭送进嘴里。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在那片雪白之中,有几颗颜色不太对劲的、比米粒稍小的黑色颗粒,悄无声息地混在里面。
那东西,她认得。
前几天,她亲眼看见厨房的人,用一模一样的东西,掺在饭里,毒杀后院仓库里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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