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嫡姐之靴
苏云华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像一团明亮的、带着尖刺的火焰，被两个穿着光鲜衣裳的大丫鬟簇拥着，出现在了苏云浅那破败的门口。
门太窄，太矮，太破。
以至于她那身用金线绣着滚边蔷薇的昂贵蜀锦长裙，都必须由丫鬟小心地提着，才不会碰到肮脏的门框。
苏云华的目光，像是在巡视猪圈一样，嫌恶地扫过这个又暗又潮的小屋。
当她看到蜷缩在床板上，穿着一身不合体旧棉袍的苏云浅时，她那画得精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刻毒的笑。
“哟，还真是活过来了。”她的声音，像淬了糖的毒药，又甜又腻，却能要人命，
“我还以为，我这个妹妹早就被乱葬岗的野狗给吃了呢。看来，你的命，比我想象的，要硬那么一点点。”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翠儿，一个叫萍儿，立刻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您看她那样子，比咱们府里看门的狗穿得都寒碜。”
“就是，一股子馊味，也不知是饭馊了，还是人馊了。”
尖酸刻薄的嘲笑，像针一样，一句一句地扎过来。
苏云浅坐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她低着头，让长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也遮住了眼睛里那滔天的恨意。
她不能动。
桌上那碗被她挑拣过的毒饭，还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这是证据，但现在，更是能瞬间要了她命的催命符。
如果被苏云华发现她不仅没被毒死，还把毒药给挑了出来，天知道这个歹毒的女人会当场用什么更残忍的手段来杀人灭口。
她必须忍。
把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死死地压在心底，压成一块万年玄冰。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块冰，把这些人的骨头，一寸一寸地冻裂！
苏云华见苏云浅跟个死人一样不说话，觉得有些无趣。
她来，就是为了看苏云浅跪地求饶、痛哭流涕的样子，可不是来看一具会喘气的尸体的。
她的眼珠一转，忽然又笑了。
她故意走到门口，在那片因为昨夜下雨而积起来的泥水洼里，狠狠地踩了几脚。
她那双用雪白狐皮镶边、鞋面上缀着米粒大小珍珠的昂贵马靴，瞬间沾满了肮脏的、发黑的泥浆。
然后，她袅袅婷婷地走回到苏云浅的面前，缓缓地，抬起了脚。
那只又脏又臭的靴子，几乎要碰到苏云浅的脸。
“妹妹，”苏云华的语气，甜得发腻，“你看，姐姐的靴子脏了。”
苏云浅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苏云华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聋了吗？”她厉声喝道，“把我的靴子，给 我，擦 干 净！”
最后五个字，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让一个主子，去给另一个主子擦鞋。
这是苏府里，最羞辱人的一种手段。
苏云浅的身体，在破旧的棉袍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她能感觉到，苏云华那双淬了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等着看她崩溃，等着看她反抗，
然后，再名正言顺地，狠狠地将她踩进更深的泥里。
反抗？
不行。
那正中她的下怀。
那就……如她所愿。
就在苏云浅准备起身，接受这份屈辱的时候，
忽然，从苏府很远的一个方向，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男人坠落时的惨叫，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没有人听见。
可苏云浅，却“听”见了。
一股全新的、极其专业的“感觉”，像一道精准的墨线，瞬间弹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常年和砖石、房梁、尺寸打交道的泥瓦匠，在生命最后一刻，对空间、距离和角度的全部理解。
一瞬间，苏云浅眼前的世界，又变了。
这个破败的房间，在她眼里，不再是杂乱无章的。
桌子的角度，床的位置，甚至地面上每一块因为年久失修而裂开的青石板，
它们的每一条裂缝的宽度、深度、走向，都像一张被精确绘制过的图纸，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的目光，落在了苏云华那只高高抬起的靴子上。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前的一块青石板上。
那块石板的中央，有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缝。
那道裂缝的宽度……
苏云浅的脑子里，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那股属于泥瓦匠的“眼力”，瞬间给出了一个无比精准的判断。
那道裂缝的宽度，不多不少，刚刚好，能卡住苏云华那双马靴的后跟！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破了她心中的黑暗。
苏云浅缓缓地抬起头。
她眼中的恨意和怒火，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的顺从。
她慢慢地，从床板上下来，然后，像苏云华希望的那样，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甚至从墙角，拿起了一块比她脸还脏的破布。
苏云华看到这一幕，终于满意地笑了。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将人的尊严一点点碾碎的过程。
“快点！”她不耐烦地催促道，脚尖又往前递了递。
苏云浅跪在地上，卑微得像一粒尘埃。她拿着破布，慢慢地，靠近了那只沾满泥浆的靴子。
她的眼睛，看似盯着肮脏的鞋面，但实际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只靴子的后跟，和地面上那道不起眼的裂缝上。
泥瓦匠的“测距”眼力，让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台最精密的仪器。
角度，距离，力道。
一切都在疯狂地计算。
就是现在！
苏云浅伸出了手。
她的动作，看起来笨拙而迟缓。
她先用破布，在靴子的侧面，轻轻地擦了一下。这是一个“擦”的动作，一个虚招。
这个动作的目的，是为了让苏云华的脚，不自觉地、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重心。
而就在苏云华调整重心的那一刹那。
苏云浅的另一只手，看似无意地，在靴子的脚踝处，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不大，角度却极其刁钻。
所有的力量，都精准地作用在了那个能让靴子后跟，完美滑进石缝的那个点上。
一擦，一碰。
两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笨手笨脚、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擦鞋的可怜虫。
可苏云华，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紧。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苏云华的靴子后跟，严丝合缝地，滑进了那道青石板的裂缝里，被死死地卡住了。
“行了，滚开，脏死了。”
苏云华还丝毫没有察觉，她厌恶地想把脚收回来，可脚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地面吸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嗯？”她愣了一下，又用力地抬了一下。
还是不动。
这下，苏云华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靴子后跟，不知怎么的，竟然整个卡进了地面的石缝里！
“怎么回事！”她有些慌了，用力地想把脚出。
可那道裂缝，就像是为她的靴子量身定做的一样，卡得死死的。她越是用力，脚踝就越是疼。
“翠儿！萍儿！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苏云华又气又急，冲着身后的两个丫鬟尖叫道。
两个丫鬟也慌了，赶紧冲上来，一个抱住苏云华的腰，一个去掰她的脚。
“小姐，不行啊，卡得太！”
“小姐，您别动，小心崴了脚！”
主仆三人，在苏云浅这个又小又破的房间里，用尽了各种办法，急得满头大汗，
可那只脚，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拔不出来。
刚才还不可一世、光鲜亮丽的嫡小姐，现在，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被困在了她最看不起的、庶出妹妹的房间里。
像一个被捕兽夹夹住了腿的、华丽的傻鸟。
苏云浅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让任何人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可她那因为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的讽刺。
苏云华又急又怒，拔不出脚，所有的怒火和羞愤，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指着跪在地上的苏云浅，尖声骂道：“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
她一边骂着，一边胡乱地撕扯着自己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配饰，似乎想拿东西砸苏云浅。
“啪”的一声脆响。
她手上戴着的那串用南海珍珠串成的、价值连城的珠链，被她自己一把扯断了。
一颗颗圆润光洁的、雪白的珍珠，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撒满了整个肮脏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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