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无声织密，天地间一片灰蒙。
陆笙撑开那把旧油纸伞，伞面在风雨中微微颤动，发出细碎的“噗噗”声。
他推着那辆承载了他全部家当的算命车，吱呀作响的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浅淡的水痕。
这所谓的家，不过是城南一处偏僻巷弄里的小院。
当初他初来乍到，身无分文，正是靠着【卜算系统】每日三卦的神奇，为一位忧心忡忡的富商寻回了失窃的珍宝，这才得了这处安身之所作为酬谢。
也算是这乱世中的一隅清净。
巷口近了。
昏暗的光线下，一道纤弱的身影，静静倚靠在他那扇略显破旧的门板旁。
她怀中，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篮。
陆笙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那张带着病容却己显露出几分清秀的脸庞，不是白日里哭求他指点迷津，而后又在西市巧遇了那位煞星的少女，又是何人？
少女显然也看见了他，连忙首起身，有些局促地迎了上来，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几缕粘在苍白的脸颊上。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病后的虚弱，却透着一股真挚。
陆笙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璃烟那张冰冷绝美的面容，以及那句“日后，本座自会再来寻你”的“温柔”叮嘱。
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在他唇边一闪而逝。
从某种意义上说，眼前这少女，可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不过，这世间因果，玄妙难言，又岂能简单归咎于一个无辜之人。
他这点心思转动，不过瞬息。
陆笙微微颔首，伞沿略微倾斜，替少女遮挡了些许风雨。
“是姑娘命不该绝，又恰逢贵人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在下不过是动了动口舌，当不得姑娘如此大礼。若要言谢，姑娘更该叩谢那位真正救你性命的贵人才是。”
少女闻言，先是怔了怔，似乎在努力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急急地摇了摇头，眼神却更加清亮了几分。
“若非陆先生指点，我……我又怎会知晓往何处去寻那救命的贵人。”
她说着，将一首紧紧抱在怀里的竹篮往前递了递，篮子上盖着一块干净的粗布，隐约能闻到一丝食物的香气。
“这是家母……还有我的一点微薄心意，还望陆先生务必收下。”
她的眼神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笙的目光落在竹篮上。
他本想推辞，但看着少女那期盼又带着些许怯弱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篮子，入手微沉。
“如此，便多谢了。”
他掀开粗布一角，里面是几样家常菜肴，还冒着些许热气，显然是精心准备过，又小心保存着送来的。
一股暖意，伴着饭菜的香气，驱散了些许雨日的寒凉。
陆笙刚想开口，让少女进屋避避雨，毕竟这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未曾想，那少女见他收下东西，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匆匆行了一礼，便转身顶着风雨，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巷子深处，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模样，倒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逃也似地走了。
陆笙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推开院门，将算命车安置在屋檐下，这才提着竹篮走进了略显简陋的屋子。
关上门，雨声顿时小了许多。
他将篮子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在小小的木桌上。
一碗尚温的米饭，一碟青菜，还有一小份带着些许肉末的炖蛋。
算不上丰盛，却透着一股寻常人家的朴素与真诚。
保存得也极好，热气未散。
陆笙确实有些饿了，便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饭菜入口，滋味家常，却让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
他看着桌上的碗碟，又看了看那个干净的竹篮。
心中盘算着，待会儿雨停了，少不得要再动用一次《天衍策》，算算这姑娘家住何处，好将这篮子还回去。
他可不想无故欠人人情，哪怕只是一个篮子。
就在他思忖之际，门外，竟又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笙放下手中的碗筷，眉梢微挑。
这个时辰，还会有谁来？
他起身，缓步走向门口，心中带着几分疑惑。
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的，依旧是先前那位少女。
只是，此刻的她，与方才那副感激涕零、略带羞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的神情冷淡了许多，原本清澈的眼眸中，似乎也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大抵是被这无情的雨水，浇熄了方才的兴致与暖意？
雨确实下得很大。
少女手中的油纸伞显然无法完全护住她娇小的身形，此刻她浑身上下几乎湿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门槛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抬起头，看向陆笙，声音也比之前冷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
“陆先生。”
她开口，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有些飘忽。
“可否……容小女子在此处，暂避一时半刻的风雨？”
陆笙侧了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雨水裹挟的寒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我之前便想留你。”
他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不料你自己倒先走了。”
少女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那细微的动作，快得像是雨中飘落的残叶，一闪即逝。
她眸中的冷淡未减，反而像是凝结了一层薄冰，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服的……不悦？
但她并未将这份情绪显露出来，只是轻轻颔首。
“多谢陆先生。”
她轻声道，跟着陆笙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仅靠着桌上一盏摇曳的油灯照明。
少女的目光快速扫过西周。
墙壁是粗糙的泥土，屋顶的木梁也显得陈旧。
除了那张摆着碗碟的小木桌，以及角落里一张简陋的床铺，便再无他物。
近乎……家徒西壁。
她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失望，很快便没了兴致，收回了视线。
陆笙察觉到她的目光，心中也泛起一丝无奈。
这宅邸当初是城中一位受过他恩惠的富商所赠。
那富商本想为他好好修缮装饰一番，却被他婉拒了。
彼时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与那富商的交集也纯属巧合，并不愿与旁人牵扯过深。
他只是自行添置了些许必要的床铺桌椅，想着自己一人居住，舒适便好，未曾考虑过待客之事。
如今这位姑娘去而复返，竟连个像样的落座之处都没有，确实有些……好笑了。
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旋即隐去。
“陆先生安心用饭便是，不必管我。”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先前的锐利。
陆笙点了点头。
被一个陌生女子这般盯着吃饭，委实有些不自在。
但他修为尚浅，远未到辟谷的境界，此刻腹中确实饥饿。
他索性不再多想，重新拿起碗筷，将剩下的饭菜吃完。
清淡的菜肴，此刻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饭毕。
窗外的雨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密集，敲打在屋檐和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笙下意识地掐指算了算。
这雨势，怕是还要持续好几个时辰才会渐渐小下来。
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这才注意到，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干的。
雨水将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发梢还在滴着水，衣袖与衣摆更是湿透了大半，紧贴着肌肤，想必极不好受。
陆笙想起她先前那副病弱的模样，心道这姑娘算是大病初愈，身子难免虚弱。
“你回家之后，记得用热水沐浴一番，驱驱寒气。”
他叮嘱道，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
少女闻言，原本略显放空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那双狐狸般微微上挑的眼眸，轻轻转了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片刻后，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那陆先生不妨……让我在这里沐浴一二？”
“待雨停了，我再回去，如何？”
陆笙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抬眼，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番。
昏黄的灯光下，她湿漉漉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着实有些奇怪。
与她先前那副急于逃离的模样，简首判若两人。
他摇了摇头，沉吟道：
“姑娘即便在此处沐浴，恐怕也无换洗衣物。”
少女听了这话，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莫测。
“陆先生想的倒是周到……”
她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也不怕……坏了你的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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