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园内，暖阁熏香氤氲。
沈朝背上的痂痕己转为深褐，虽尚不能剧烈腾挪，但行动间己无滞碍。他立于宽大的书案前，案上摊开的京郊田庄舆图被几枚玉镇纸压住，旁边搁着一个锦囊。
门扉轻启，小六快步而入，捧着一个木盒：“公子，朔方急件，大萨满遣人送来的。”
沈朝接过木盒开启。盒内是颗粒、色泽金黄的玉米种子，个头远超旧种。一封信笺置于其上，字迹苍劲，言明此乃王庭倾力培育之“金阳穗”，耐寒抗旱，亩产更丰，并详列了种植要诀。
“终于来了。”沈朝展颜，指着舆图上标记的几处：“相府和阿姐名下的那些庄子……都在这片相连的缓坡上，土质水源俱佳。开春不种麦子了，改种此物。即刻传信阿姐，戎州、寒州、并州三地，官田、军屯以及愿配合的民田，今春优先播种，收成按市价收购。”
“是！”小六肃然记下。
“另外，”沈朝指向舆图上另一片区域，“靠近水源处，腾出几座大库房，改建油坊。榨出的油，便名‘玉清油’。”
小六颔首：“如今市面荤油昂贵，素油稀少浑浊，多作调味。寻常百姓终年难得荤腥，更遑论以油烹炒，此物乃是惠及万民的好东西！”
沈朝打开锦囊，取出几张图纸：“光有油坊不够，器具须跟上。这是改良过的巨型石磨与重型木制榨槽图样，去九州商会借些巧匠。油坊落成前，务必先将这些家伙什造出来！”
他又从中取出牙刷与简易牙粉。“我试过多种材料，最终选定以处理过的猪鬃毛混入韧性极佳的马尾毛，植入钻好的孔中，用鱼胶固定。‘牙粉’则是茯苓、薄荷、冰片、青盐研磨成细粉……”他略作停顿，“首批暂且如此。着工匠再行琢磨，柄用竹或檀木，更轻便。瓷罐密封也需改进，莫使粉剂受潮。”
小六咧嘴一笑：“这几样东西一旦铺开，世家的钱袋怕是要漏个大窟窿！”
“此乃第一步。”沈朝将东西装回锦囊递给小六，“那些公子哥儿、富家老爷，终日流连青楼楚馆，除却寻欢，多半也是闲极无聊，又无正经营生消遣。欲破世家黑产，便得给这些人寻个新去处。”
他踱至书案另一侧，那里摊着几张草图，“我要建一座‘百艺楼’。”
小六凑近细看：“百艺楼？公子也要开勾栏瓦舍？”
“非也，是艺术殿堂！”沈朝睨他一眼，“内分两块：其一为‘澄明台’，专演舞台剧与歌舞。男女同台献艺，凭真本事赢得喝彩。”
“公子，这男女同台，恐引非议……”小六面露迟疑。
“就是要引来非议，权当一桩噱头。”沈朝指着草图中一处，“其二为‘演武台’，每日安排数场拳脚、兵器比试，让那些不爱歌舞的，也有地方消磨热血。说不得，还能为‘武考’提前发掘些好苗子。”
小六眼睛转了转，豁然开朗：“既能聚拢人气，又能生财，还能……嗯，教化引导？”
“差不多吧。”沈朝满意点头，“入百艺楼者称‘艺徒’，签活契，包食宿，月钱丰厚，凭技艺立身，卖艺不卖身！传话下去：招人时，出价可比黑市牙行高一成，但规矩要严。严禁欺凌，严禁私斗恶意伤人，违者重惩！”
“是！”小六应得干脆，“我这就去找小姐。”
“且慢，”沈朝唤住他，“此番，不用九州商会的名头。以我之名，设‘清晏商号’。总得让陛下知晓，我正兢兢业业的替他‘添砖加瓦’呢。”
小六笑道：“明白！清晏商号，名正言顺！”
沈朝目光投向窗外渐融的积雪：“待百艺楼在京城站稳脚跟，便向其他富庶州府铺开。清晏商号要人，开的价码比黑市高，路子比黑市正。加之九州商会两边一同发力，源源不断吸纳人手……那些买卖人口的勾当，还能活多久？”
……
太子府东暖阁布置一新。熏炉里燃着清雅的银丝炭，暖意流淌。厚实的波斯绒毯铺地，踩踏无声，宛如一座华美的囚笼。
萧励撤换了萧瑜原本的宫人，只留下两名恭顺精明的太子府侍女。
“瑜儿，委屈你了。”萧励坐于榻边，握住萧瑜的手，语气温和，“安心在此静养，孤会护你与孩子周全。”
萧瑜指尖微颤，轻轻抽回手，将脸转向内侧，“……多谢皇兄。”
萧励为她掖紧被角，低声道：“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瑜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闷声抽泣：“我多想恨你……可我做不到……脏，浑身都脏透了……心里更是……” 这扭曲又蚀骨的情愫，竟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别哭，”萧励长长叹息，声音沉落，“好好睡一觉，把那些都忘了吧……为了孩子。”
萧瑜没有回应。忘？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他人床帏，碾碎她所有光洁与尊严。如何能忘？
锦被下极力压制的呜咽传来，萧励悬在半空的手僵了片刻，终是缓缓收回。他也曾不止一次后悔跨过那条线。她口中的“脏”，像冰冷的针，刺在他心口——那个他费尽心思宠爱的妹妹，终究在那个雪夜之后，面目全非。
侍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苦涩气味在暖阁里弥漫开来。
萧励伸手接过药碗，仔细吹凉，俯身靠近那团蜷缩的锦被。
“瑜儿，”他的声音很轻，“这是安胎药，能让你舒坦些，对孩子……也好。”
被褥下的抽泣声微微一滞。
萧励将碗递到边缘，“听话，喝了它。”
锦被掀开一角。萧瑜眼睛红肿，泪痕未干，沉默地接过了药碗。
“听闻，你打算纳侧室。”她忽然开口，目光并未看向萧励。
萧励一怔，随即扯出一抹笑，“没想到孤身边还有你的人。父皇确有此意，正妃人选未定，先纳一侧妃以安众议罢了。”
萧瑜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苦涩入喉，她眉头微皱，将空碗搁在榻边小几上，才抬眼看他：“人选，定了吗？”
“还未，孤需先同沐锋商议。”萧励答得干脆，又补充道，“你莫要多想，孤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己。”
萧瑜重新蜷缩回锦被中，“嗯。”
萧励看着那个蜷缩的背影，缓缓站起身。
“好生伺候。”他对着侍女低声吩咐，转身离开了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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