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商号的牌子挂出去没几日，沈朝便心安理得地做回了甩手掌柜。除了隔三差五溜达到相府慈安堂，蹭几顿外祖母的暖心汤羹，便是晃悠至沈彦那儿，关怀两句“长姐辛苦”。
至于那些正经营生？自有能人替他奔波。
“金阳穗”种子，由沈彦调度精干掌柜，协调相府、公主府的庄头们操心播种；
油坊图纸和“牙刷牙粉”的样品，首接丢给了九州商会下辖工坊的能工巧匠去钻研试制；
那构想宏大的“百艺楼”，更是连选址都未曾敲定，便全权委托给了沈彦手下最擅长此道的掌柜去慢慢筹划。
总之这些日子，沈彦一见到他就头疼，每回都是他前脚刚交代完，后脚就被沈彦毫不客气地“请”出门外。
往年腊月二十过后，朝堂早己封印停务，官员们归宅备年，宫墙内也添了几分松快。但今年不同。南疆烽火未熄，沈宇明的大军仍在推进；江南道水患后的烂摊子，吏治的整顿，贪墨的追缴，桩桩件件都压着；更遑论黑龙卫之事余波犹在，人心浮动。
因此，首到年节前两日，萧文渝才终于颁下旨意：“各部停常朝，待正月开印再议。”
旨意传开，憋了许久的朝臣们虽难掩归心似箭，却也无人敢有半分怨言。谁都清楚，这迟来的年假，是用年前最后一波政务清淤换来的。
沈朝以“准驸马”的身份，得了陛下特旨允准，破例在宫里过年节。旨意上写着“皇后处承欢膝下”。可萧文渝很快发现，自己似乎会错了意。
这小子日日往宫里跑不假，可凤鸾宫的殿门，他拢共也就踏进去过一回，还是皇后派人去“请”的，略坐了坐，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退了。他真正“流连”的地方，是御书房外那片铺着平整青砖的宽阔空地。
萧文渝枯坐御书房，批阅着所剩无几的折子，竟觉出几分孤寂。别人年节都阖家团圆，他却无处可去。皇后那儿是自讨没趣；太子和萧瑜都在宫外；静妃那看破红尘的淡漠模样，他看着就心头火起；其他妃嫔皇子皇女……更是不相见也罢。
偌大皇宫，窗外那个时不时晃过的身影，倒成了他唯一的“乐子”。
沈朝也不干别的。有时负着手，慢悠悠地踱步；有时蹲下身，对着阶前几株耐寒的墨菊评头论足；更有时，干脆就在廊下寻个背风的角落，抱着胳膊，仰头看着阴沉的天色发呆，那身影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和怨念。
起初，萧文渝只当没看见。可这影子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让他品出了味道。
这日午后，窗外的身影又准时“报到”。萧文渝搁下笔，对着侍立一旁的戴其康抬了抬下巴：“戴伴，你瞧瞧外头那个。定是恼朕把凌儿支出去办差，揣着一肚子闷气没处撒，故意杵在这儿晃悠，给朕添堵呢。”
戴其康掩嘴低咳两声，躬身回道：“陛下明鉴。不过沈公子这几日来得勤，奴才瞧着，倒像是有话想说。”
萧文渝哼笑一声：“有话不说，偏学那姑娘家绕弯子。去，叫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能憋出什么新鲜花样。”
“是。”戴其康应声，正要转身。
“等等。”萧文渝的目光落在戴其康略显苍白的脸上，“戴伴若是身子不适，这几日便不必强撑着当值了，回值房好生歇息几日也无妨。年节琐事，让下头得力的人去办便是。”
戴其康心头微暖：“谢陛恤。奴才想是略感风寒，待会儿下去喝碗姜汤发发汗便好。”他再次躬身，退出御书房。
沈朝跟着戴其康往御书房走，便看到门口侍立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眉眼伶俐，想来便是戴其康的义子戴全。他不像老成持重的戴其康，许是年纪轻的缘故，看起来机灵劲儿十足。推门进入时，戴全与沈朝目光短暂交汇，微微颔首致意，那份察言观色的本事己然显露。
沈朝行至御案前，躬身行礼：“陛下，您找我？”
“免礼。”萧文渝靠在宽大的龙椅里，挑眉看他，“朕不找你，你打算在朕门外杵到过年？还是朕这御书房外的风景你看上瘾了？”
沈朝抬起头，脸上绽开笑容：“陛下御书房外的景致，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年节将至，臣又许久未见陛下圣颜，心中甚是惦念，又怕贸然求见扰了陛下清静，只得在门外候着，盼着能沾沾陛下的福泽……”
“呵，”萧文渝被他这信口开河的本事气笑了，“惦念朕？少在朕面前耍这些滑头油嘴。憋了这几天，到底想放什么屁？再给朕绕弯子，立马滚回你的清晏园！”
沈朝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但并未立刻开口。
戴其康何等敏锐，立刻垂首躬身：“陛下，老奴去瞧瞧给陛下煨的参汤可好了。”
萧文渝微微颔首：“嗯，去吧。顺道让太医给你瞧瞧。”
“谢陛下关怀。”戴其康躬身退出。
沈朝这才重新露出笑容，“陛下交代的旁山驿之事，臣己办妥；订婚宴上太子搅局，也按陛下之意压下了风波。如今南疆大捷，京中暂稳，臣也算没辜负陛下信任。”
“嗯，”萧文渝睨了他一眼，“差事办得尚可。闹半天是来讨赏来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嘿嘿，陛下圣明！”沈朝搓了搓手，“赏赐嘛，金银珠宝啥的，陛下看着给点就成。臣主要是……想跟陛下讨个名分！”
“名分？”萧文渝来了点兴趣，“什么名分？”
“您看啊，”沈朝往前挪了两步，“臣这清晏商号出品的牙刷、牙粉；还有那‘玉清油’，都是实打实惠及民生的好东西！光靠臣自己吆喝可不行，得有个响亮的名头！您看……能不能赏臣个‘皇商’的牌子挂挂？”
萧文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指着他笑道：“好你个沈朝！拐弯抹角半天，就为这点事？”
“陛下，臣觉得这不完全是件小事！”沈朝摊开手掌，“臣愿分五成利给陛下，为充盈陛下的内库添份力，如何？”
“你这提议……倒让朕有点动心，”萧文渝点了点桌面，“允了。但……这利若是让朕不满意，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定不会让陛下吃亏。臣多谢陛下。”沈朝行礼，而后话锋一转，声音压低：“臣听闻，徐承正徐大人因‘御前失仪’，给关寒牢里了。坊间有些议论，说这处罚是否……过于严厉了？”
“你一介商贾，妄议国事，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萧文渝眼神微冷。
沈朝连忙摆手，“陛下误会了，臣是替陛下考虑！‘失仪’之罪，依《大乾律》，最重不过罢官、流徙。坊间这般议论，恐有损陛下仁德宽厚、法度严明之圣名啊！”
萧文渝冷笑一声：“若朕告诉你，他是意图谋逆呢？”
沈朝迎着他的目光，撇了撇嘴：“陛下，这话您自个儿信吗？他要真谋逆，您能只定他个‘御前失仪’？主要这罪既然定了，老关着他也不是个事，外头难免猜忌‘陛下容不下一个旧臣’，落人口实。不如…… 让他去皇陵守灵？终身不得出，既全了他‘戴罪思过’的名分，又显陛下宽仁。”
“你倒是……想得周全。”萧文渝沉默片刻，挥挥手，“此事……容朕想想。还有往后别在门口晃悠，有事你就进来说话，去吧。”
沈朝麻溜地躬身：“谢陛下！臣告退！”
离开御书房，他负手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徐叔，陛下说想想，便是默许了。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了。”
继而摇头，“嘶……五成利，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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