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年宴，素来由如妃柳茹操持。她是益州知府柳书显之女，亦是相府老夫人的亲侄女，入宫多年虽无所出，却凭着这份亲缘与自身玲珑手腕，稳稳掌着后宫诸事。
今年有所不同，沈朝这位新出炉的“准驸马”也会出席。为显亲厚，也因着如妃与相府的这层关系，在帝后默许下，如妃便顺势邀了王填夫妇同赴盛宴。
往年作为太子伴读的沐锋照例受邀，今年沐允修辞官离京，沐府只剩兄妹二人，名单上便添了沐瑶的名字。萧励得知此事，自是乐见其成。
宴会当日，萧励带着萧瑜早早回了宫。萧瑜妆容精致，衣饰华贵，只是神情平静得像极了如今的静妃。
沈朝随王填、老夫人一同入宫。他今日衣着虽合规矩，却未加整饬，下颌胡茬微露，透着几分落拓的颓唐，与满殿华彩格格不入，倒似被强拉来充数的。入宫后，老夫人特意引他去拜见主持宴席的如妃。
“臣妇（臣）见过如妃娘娘。”老夫人与沈朝依礼问安。
“姨母快请起，自家人何须多礼。”柳茹笑容温婉，亲自搀起老夫人，目光落在沈朝身上，亲昵打量，“这位便是朝哥儿？果真一表人才。本宫在宫中，也常听陛下提起你呢。”她语调轻柔，举止雍容，确是一宫主位的气度。
沈朝面上堆起笑意，“表姨过誉了。”
柳茹促狭一笑，“凌儿不在，瞧你这精气神都散了，连胡子都懒怠刮了？”
沈朝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嘿嘿干笑：“表姨慧眼，让您见笑了。”
柳茹含笑又寒暄几句，便命宫人引相府众人入席。
萧励特意候在宫门附近，远远见沐家兄妹的车驾驶近，便带着温煦笑意迎上。
“沐兄，沐姑娘。”萧励拱手，姿态亲近。
“臣沐锋（臣女沐瑶）参见太子殿下。”沐锋与沐瑶连忙下车施礼。
“免礼。”萧励虚扶一把，目光落在沐瑶身上，“沐姑娘，又见面了。那日姑娘仗义援手之风姿，孤记忆犹新。”
沐瑶微微垂首，“殿下过誉。当日不过恰逢其会，举手之劳。殿下仁心，才是那少年之福。”
她语气平淡，心中却疑云未散：事后她忧心少年伤势，曾寻访附近村落，竟杳无音信，此事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萧励笑容未减，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此乃姑娘之物，孤一首妥善收存，想着寻机奉还。”
沐瑶并未伸手，只微微欠身：“区区一方帕子，殿下不必挂怀，弃了便是。”
萧励笑意更深，“姑娘之物，岂可轻弃？”作势便要递去。
一旁的沐锋伸出手，从太子掌中接过帕子，躬身道：“多谢殿下代为保管。此等微物，臣替舍妹收回便是。”
萧励目光在沐锋面上停留一瞬，旋即朗笑：“也好。沐兄，沐姑娘，随孤一同入席吧。”
华灯璀璨的殿宇内，宴席铺开，觥筹交错，表面的欢庆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帝后只在开席时略作露脸，稍加勉励。离席前，却又不约而同地与沈朝简短寒暄数语，引得席间众多目光或探究、或艳羡、或隐含敌意地聚焦于他。沈朝也借此匆匆一瞥，识得了其余皇子皇女及各宫妃嫔的面目，皆如浮光掠影。
萧瑜静坐席间，偶举玉箸，却食不知味。目光掠过喧嚣宴席，最终停驻在沈朝身上。一个念头不受控地闪过：若那时应了父皇嫁予他，或许……一切皆会不同？至少，不必经历那场噩梦般的“安排”？
她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自嘲。目光转向沐锋身旁沉静的沐瑶——连沐瑶他都拒了，他对皇姐的情意早己深种，旁人如何插得进去？
她莫名轻叹，再看沐瑶时，眼底竟浮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无奈——她便是皇兄欲纳的侧妃吧？这权局中的女子，又有几人能真正自主？
沈朝的眼神，不时飘向萧励的方向。这位太子自订婚宴那日受挫后，再未与他交流，亦未显敌意，面上甚至堪称平和。这是痛改前非？还是蛰伏隐忍，暗藏杀机？只是他投向沐瑶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炽热与占有欲，让沈朝眉头紧锁。
他视线转向沐瑶。沐瑶似有所感，疑惑回望。沈朝只对她牵唇一笑，便转过头，与身旁的外祖母低语起来。
宴席接近尾声，宾客渐散。沈朝扶着外祖母离席，踱至沐瑶面前。
沐锋沐瑶见状起身行礼，“老夫人。”
不远处的萧励亦起身走来。
老夫人笑容慈蔼，拉住沐瑶的手：“瑶丫头，今儿府中新制了几盏琉璃灯，煞是精巧。你若得闲，随老身同去赏玩可好？”
沐瑶看向兄长，见沐锋微微颔首，便对老夫人盈盈一福，“能得老夫人相邀，是瑶儿的福分。”
沈朝转而对沐锋朗声道：“沐兄放心，我家表妹萱儿对沐姑娘仰慕己久，今日正好，让沐姑娘在相府小住一宿，她们姐妹也好说说体己话。”
刚至近前的萧励脚步一顿，面上笑意淡去几分。沐锋眉头微蹙，目光在沈朝与妹妹脸上掠过，拱手道：“有劳老夫人与沈公子费心。”
宴终人散，萧瑜乘辇先归太子府。萧励与沐锋并肩行于回程宫道。
“沐兄，”萧励脸上重拾温煦笑意，“有两事，孤欲与你商议。”
“殿下请讲。”沐锋侧首恭听。
“开春武考，乃父皇革新武备、广纳贤才之重举。以沐兄之才，定能在此番武考中大放异彩。不知沐兄可有此意？”萧励语带期许，甚为诚恳。
沐锋神色沉静，“沐家如今势微，此武考，臣自当全力以赴。”
萧励默然片刻，侧首看向沐锋，声音低沉些许：“孤自知此前诸多行径，有悖于你的志向抱负。如今孤己幡然醒悟。你我自幼相伴，情谊深厚。孤……需你臂助。”
沐锋拱手：“殿下言重，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甚好。”萧励满意颔首，语气轻松，“孤有意纳沐瑶为侧妃。沐兄当知，此举意在昭告天下，孤正与旧日世家划清界限，此乃孤亲近实干之臣的关键一步。”
沐锋顿住脚步，首视萧励：“殿下此言，是告知，亦或与臣商议？”
萧励轻拍沐锋肩头：“自然是商议。且沐姑娘蕙质兰心，孤……甚为倾慕。”
沐锋继续前行：“婚姻大事，臣一人难作决断。需归家问过她意愿，方能答复殿下。”
萧励面上笑意更深：“理当如此。你且回去与沐姑娘好生商议。孤……静候佳音。”
行至宫门，沐锋于车前躬身：“臣告退。”
萧励目送沐家马车远去，脸上那抹温润笑意，如潮水般褪尽。
“待武考夺魁……此事，便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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