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的清晨，京城东市口己是人声鼎沸。清晏商号新搭的彩棚前，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商号管事清了清嗓子，朗声吆喝：“清晏商号‘玉洁’牙刷、‘清心’牙粉，皇商特供，惠及万民！今日开售，买一支牙刷，即赠一小罐牙粉试用！首三日，特惠价！”
“这物事倒是新奇！”
“皇商？陛下都用的东西？”
“还送一小罐！买一支试试也不亏！”
起初多是看热闹的，几个胆大的挤上前付了铜钱。当场学着伙计的示范，惊得瞪大了眼：“嘿！真……真能刷出脏东西来！嘴里还凉丝丝的，清爽得很！”
这几人的示范，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购买的热情。
“给我两支！”
“三支！家里婆娘娃儿都用得上！”
“那牙粉，单独卖吗？”
“后面的别挤！哎哟！踩着我脚了！”
人群呼啦一下涌了上去，无数只手争先恐后地伸向柜台。
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收银付货、解释用法，在这冬日里竟忙得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不到晌午，几口盛货的大箱子便己见底。
管事望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和不肯散去的人群，惊喜交加，只得连连作揖告饶：“各位街坊高邻！今日备的货己售罄！明日！明日一定多备！实在对不住！”
清晏园内，沈朝听罢小六绘声绘色描述东市口抢购的盛况，刚抿了口茶，差点呛住。
“断货了？”他放下茶盏，难以置信，“我还道大伙儿更乐意用那柳条蘸盐呢……” 这时代百姓对口腔清洁的朴素渴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估。
小六兴奋道：“公子放心，我己交代商号管事，工坊那边正日夜赶工，明日备货只会更足！”
“嗯，”沈朝颔首，叮嘱道，“送的试用装不可短缺。眼下正是树口碑之时，将来咱们的‘玉清油’才能顺风顺水。”
“是！”小六应下，话锋一转，“公子，还有一事。开春武考的告示今日贴出来了，咱是不是也……”
“你……想去考？”沈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屈指轻轻叩了下他的额角，“再想想。”
小六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尴尬地挠了挠头，“是我糊涂了！如今王爷掌着南征兵权，若我沈家子弟再入黑龙卫，这兵权集于一家之势，未免太过显眼，定会招致陛下猜忌！”
沈朝拍拍他的肩膀：“眼下，只需安心做好商贾，尽快把百艺楼的架子搭起来，才是正理。”
……
沐锋自那日宫宴归来，绝口未提太子纳侧妃之事，仿佛那场谈话从未发生，只不动声色地解了沐瑶的禁足。
瑶华居内，药香氤氲。这些时日，沐瑶埋首于医书药典，反复试验新方，心力几近耗尽。她将一沓药方仔细叠好，塞进随身包袱。禁令既除，她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立刻奔到沈彦那清静的小院，好好睡上一觉。
她一路风风火火，刚踏进小院门槛，便径首冲入厢房，将包袱塞进沈彦怀里。
沈彦展开包袱，看着那厚厚一沓药方，揉了揉眉心，“你倒是厉害，短短时日，竟捣鼓出这么些方子。”
沐瑶往圈椅里一瘫，灌了口热茶，“师姐，这些可都是我的心血，便宜你了！有治风寒急症的速效方，有调理妇人气血的温补方，有专治跌打损伤的‘续骨散’，药效绝对强过市面那些！还有……”
沈彦无奈叹息，打断她：“行了行了，我的小祖宗，我收下便是。正好，开春后行商往来频繁，易生时疫，你这方子，倒是一场及时雨。”
沐瑶满意地弯了弯唇角，眼底浓重的疲惫也冲淡了几分。
沈彦又道：“过几日我要去趟玄州，在墨溪镇开设工坊。你若喜欢这清静，可继续住着。”
“墨溪镇？”沐瑶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听着就偏僻荒凉，可要我与你同行？”
“你能离京？”沈彦失笑，起身走到她身边，“快些歇着吧，瞧你这眼底乌青，我这小院可没有旁的医者能治你这‘积劳成疾’。”
沐瑶也顿觉一阵眩晕袭来，强撑着走到床榻边躺下，“那……师姐一路小心……”话音未落，呼吸己变得均匀绵长。
沈彦走过去，为她掖好被角，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掩上房门，她脸上的柔和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干练。唤来几名心腹掌柜，将商号日常运转、百艺楼筹建事宜、以及沐瑶留下的药方等事务一一分派妥当。
“京中诸事，暂由诸位费心。”沈彦环视众人，语气沉稳，“若遇大事难决，可寻沈公子商议定夺。”
“小姐放心！”几位掌柜躬身领命。
处理完这一切，沈彦才真正感到一阵疲惫感袭来。她靠向椅背，闭目暂歇。
正月二十五，朝廷开印。沈彦顺利拿到了“军器监造”的特许文书。她即刻遣人分别去请了沈朝和袁轻如。
两人前后脚抵达，聚于密室之中。
沈彦指向舆图上京城东部滨海的一处：“我打算亲赴玄州，在墨溪镇筹建九州工坊。”
沈朝凑近细看，眉头微蹙：“滨海之地，湿冷偏僻，为何选在此处？”
“为的是它。”沈彦指尖落在墨溪镇后方标注为“乌玄岭”的山脉，“此地蕴藏‘乌玄铁矿’，乃三等矿脉，含铁量虽高，但杂质甚多。年例供应仅五千石，且需按‘每百斤铁交十斤铜’折算纳课，常规开采实为亏本买卖，故朝廷默许商会‘低价承包’。”
“官府嫌它难炼？”沈朝追问，“矿样如何？是铁胚品质低劣？还是冶炼格外费工费炭？”
沈彦取出一块矿石样本，又拿出几份工部存档的旧卷抄录递过去。
卷上记载：乌玄铁，精魄足而恶物缠。入炉熔炼，石骨（硅石）难化如附骨之蛆，耗炭尤巨；黄星（硫化物）作祟，铁胚脆若枯枝，锻之辄裂；更兼渣滓胶粘，常塞炉喉，十炉倒有七八炉需中途清淤，费时耗力。
沈朝抄起矿石掂了掂，挑眉：“呵，分量倒是不轻！” 他捻了捻矿石表面灰白的石砾，又凑近嗅了嗅那暗黄的斑点。
内心盘算：高温煅烧可去硫，配以适量石灰石为熔剂，可有效去除硅渣，降低磷含量。虽比不得顶级富矿，但经此法处理，乌玄铁的出铁率与品质必能大幅提升。
他笃定一笑，“长姐莫忧，杂质有法可除。所需的高温炉窑构造与矿料配比，我画图予你。”
沈彦展颜：“就知道你必有良策。”她转向袁轻如，“即便有了乌玄铁矿，加上朝廷年例供应的三成官矿铁料，仍是杯水车薪。工坊所需铁砂，缺口甚大。”
袁轻如眼波流转，笑问：“阿彦需要多少？”
“自是多多益善。”沈彦目光沉静，“轻如，袁家通达海外的‘商船’，此番需借重了。”
袁轻如笑容明媚：“既是阿彦开口，我定当倾力相助。”
沈彦言简意赅，“具体航线、交接地点与时日，待工坊落定，我们再详议。价钱，按市价溢价两成，如何？”
“溢价两成？”袁轻如笑意更深，在舆图上轻轻一点，“阿彦爽快，为合作伙伴分忧，正是分内之事。成交！”
袁轻如离去后，沈朝看着沈彦整理文书的身影，仍带忧虑：“长姐，督造工坊、理顺矿务海路，千头万绪，耗神费力……”
沈彦打断他，“正因千头万绪，我才非去不可。尤其海路铁砂，干系重大，需得慎之又慎。你要的那么些武器铠甲，若我不去盯着，何年何月才能齐备？”
沈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好吧。若有难处，务必传信于我。”
沈彦唇角微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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