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沈彦小院厨房难得腾起炊烟。沈朝亲自下厨,炒了几碟时令小菜,又温上一壶北地烧春。
“开饭了!”沈朝端着最后一道菜走出灶间。
三人围坐小厅暖炉旁,碗箸轻碰,透着几分家常暖意。
酒过三巡,炉火正旺,气氛也愈发松弛。
沈朝夹起一箸冬笋,目光落在沐瑶脸上:“瑶儿,那日宫宴,我瞧萧励看你的眼神……颇有些不同。”
沐瑶正小口啜着汤,闻言抬眼,唇角弯起浅淡笑意:“此前有过一面之缘,他算救过我一次。至于眼神……从文,你怕是看岔了?”
“我看得真切。”沈朝摇头,眉头微蹙,“那小子定是对你存了龌龊心思!”
“呸!”沐瑶“噗嗤”笑出声,眉眼弯弯,“你这话说的,就算太子殿下真瞧上我,也用不上……‘龌龊’这么难听的词儿吧?”
沈朝将菜塞进嘴里,含糊嘟囔:“你倒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沐瑶放下汤匙,一手托腮,烛光映着她清澈的眸子,“自打被某位前世子拒婚后,便再无人登门说媒。如今竟还有人瞧得上眼,不正说明小女子尚有些可取之处?这不是好事么?”
沈朝被堵得一噎,下意识看向沈彦,“你管管她”。
沈彦搁下箸,目光沉静:“瑶儿,被皇家之人青眼,其中牵扯,从来不是简单的‘配与不配’。利益权衡、势力纠葛,才是根本。况且……”她顿了顿,声音微凝,“情之一字,于天家而言,本就如镜花水月。”
沈朝立刻接道:“正是此理!难不成,你对那萧励还真存了心思?”
沐瑶闻言,秀眉微挑:“不过几面之缘,对其人尚不甚了解,何来心思一说?从文,你这都是凭空猜想罢了。”她笑了笑,语气轻快,“不必如此激动。”
沈朝闷头灌了一口酒:“罢了罢了,算我多事。”
沈彦看着沐瑶被烛光柔化的侧脸,缓缓问道:“若那萧励真有此心,且执意如此……瑶儿,你待如何?”
沐瑶沉默片刻,忽地莞尔:“我能如何?若大哥也执意如此,那便嫁了。一次出嫁,既报了他‘救命之恩’,也全了大哥的救命之恩。两恩并偿,细算下来,倒是我赚了。”
“你呀……”沈彦轻叹,提起酒壶,为三人重新斟满。杯沿轻碰,“今日难得相聚,莫让旁的事扰了兴致。明日我便启程前往墨溪,这杯酒,权作践行。”
“祝长姐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沈朝举杯朗声道。
“师姐,墨溪湿冷,千万珍重。”沐瑶亦含笑举杯。
沈彦走后第三日,小六将一封密信呈给沈朝。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
诸事初定,十日后返京。
心头因长姐离去而起的失落,如冬日残雪,悄然消融。
他望向窗外,低声自语:“阿姐……终于要回来了。”
……
京城西仓巷,夹在官仓与贫民窟之间,常年浮荡着粮食掺和尘土的气味。此刻又添了湿冷,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
老马缩着脖子,喉咙里那股痒劲儿又拱上来,咳得心口生疼,像堵了团沤烂的棉花,怎么也咳不干净。
“叔,又嗽上了?”炕尾的侄子翻了个身,囔着鼻子,“要不……再灌碗姜汤?”
老马摆摆手,话都懒得应。这咳嗽缠磨他小半个月了,起先只当是寒气呛了肺,扛扛就过。毕竟在仓里扛了三十年麻包,哪年冬天不咳几嗓子?可这回,咳起来恨不能把心肝肺都呕出来,夜里身上滚烫,裹两床破棉絮还觉着冷飕飕。
他侧过身,想离侄子远些。这孩子随他在仓里打杂,这几日也说嗓子发干,莫不是过了病气?
墙角搁着半袋小米,是前些日子从西仓领的陈粮。管事的说受了潮,折了价,他贪便宜多要了半袋。这会儿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瞧见袋口敞着,米粒边儿浮着一层淡淡的白霉,像挂了层霜。屋里那股霉味儿,许是打这米袋里钻出来的?
他挣着身子想挪过去扎紧袋口,胸口却像压了块大石,一口气吸了半截就卡在嗓子眼儿。“嗬……嗬……”他张着嘴,眼前一阵阵发黑。
西仓底下压着的那些粮袋子在眼前晃悠——灰绿的霉点子爬满了麻袋片儿,搬动时扬起的粉面子呛得睁不开眼。那会儿只当是寻常的糠灰,如今想来,那粉面子里头,怕是也裹着这要命的霉气!
“叔!叔你咋了?!”侄子被这骇人的动静惊醒,摸摸索索点亮了床头油灯。昏黄的光底下,只见老马蜷着身子,脸憋得青紫,两只手死死攥着胸口的破袄襟子。
“水……水……”老马挤出两字,喉头腥甜之气愈来愈冲。
侄子慌忙爬起去桌边倒水,一转身的工夫,就看见叔的身子猛地一抽,脑袋歪向一边——喉咙里那吓人的声响,嘎嘣一下,断了。
天蒙蒙亮时,巷口的张婆来借火,看见侄子抱着膝盖缩在炕边发抖,炕头的老马早己没了气息,嘴角凝着点暗红的沫子。
侄子看着官差用草席把叔卷了,像拖一袋烂谷子。喉咙里又开始痒,咳得弯下腰——他知道,自己怕是也染上了。
“邪乎得很,”巷口婆子搓着艾草凑过来,“昨儿后半夜,对门李屠户家也闹腾了,他婆娘咳得首打滚……”
话音未落,巷尾传来哭嚎。开杂货铺那家的男人,在西仓当记账吏,今早被人发现倒在粮仓角落,同样面色青紫。
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先是粮仓的搬运工;接着是常去附近茶馆歇脚的脚夫——掌柜发现,这几日喝茶的客人里,十个有八个带着咳。
恐慌一下子弥漫开来。
“疫鬼索命来了!”有人疯了似的往米缸撒石灰,有人抡着菜刀要去砸粮仓,药铺前人们挤破了头,符水香灰卖成了金子。裹着草席的尸体,日日从各家各户抬出来。
戴其康是巡察官仓时染的病,如今己卧床不起。御前侍立之人换成了戴全。
御书房烛火亮至后半夜,萧文渝捂着胸口低咳:“传令兵部尚书嬴肃,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兼掌宸中卫。沈朝熟稔京城防务,暂代副使。太子监国。”
太医们围坐一团,焦灼万分。
“是时疫!”老太院判对萧励叩首,“此疫随风入肺,邪毒缠肺,吸入霉尘者皆可染病,绝非风寒!”
萧励脸色骤变:“即刻封闭京城九门!西仓周边划为疫区,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嬴肃的措施重在弹压:闹事者杖二十,持械者立斩。命宸中卫将有咳、热、气促者,无论官民,一律押送西城旧营圈禁。疫死者尸体首接送入焚尸场。
旨意传到清晏园时,园内并公主府的人手正加紧赶制口罩——厚布夹层里缝着浸透艾草水的棉絮。沈朝未料到萧文渝竟也倒下,更未料他倒下前还能以心腹嬴肃掌兵,并再次将自己推出来干活。
看着小六将一箱箱口罩搬上马车,沈朝沉声道:“让康元带巡捕去分发,务必让未染疫的百姓都戴上。告诉孙厚德,严查所有粮仓,染病之人家中霉变的粮食,查到立焚。”
小六领命欲走,又被叫住:“再传话嬴大人,无疫之人也最好禁足家中,减少外出。还有你……”他顿了顿,“注意安全。”
这三位暂掌京城命脉之人虽未及面晤,竟莫名协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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