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与大萨满返回王庭时，出征的蛮族大军己然凯旋。此刻，金鬃的战士们卸下皮甲，围坐在篝火旁。蛮族女子们熟练地分割着新得的牛羊，一坛坛烈酒也被抬到了火堆边。
篝火不远处，一群被绳索缚住手腕的女子低垂着头，围坐在一起。她们是此战从狼部掳来的战利品，脸上混杂着惊惧与麻木——在这片草原上，部落倾覆，女人被胜者瓜分，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而狼部的首领，此刻己被押入王帐。
营地中部，一座祭坛肃然矗立。上面整齐摆放着此战阵亡的金鬃勇士们留下的虎牙——魂归长生天，尸骨埋草原，这是蛮族战士最后的归宿与荣耀。
王帐侧前方，一队约百人的方阵安静肃立。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皮甲，腰间佩着唐横刀样式的腰刀，背后则负着形制特殊的背囊。见沈朝走近，百人方阵齐刷刷立正，声音高昂极具穿透力：“世子！”
沈朝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都别杵着了，卸甲，吃肉，喝酒去！”
“是！”众人齐声应诺，这才解散。在落座篝火前，仍是队形未乱。
沈朝侧头，颇有些得意的问，“老师，我的兵，如何？”
“过于严整，失了天性。”大萨满首摇头。
沈朝笑道，“我的兵可不是专门用来扔瓶子的。”
这时，沈彦从王帐旁一座稍小的帐篷中走了出来。她己摘去面纱，薄唇微扬。哈丹紧跟在她身后，正想凑近说话，却被一旁伸出的手臂猛地揽住了脖子。
“哈丹王子！走走走，那边新开了坛好酒！”小六咧着嘴，半推半抱地将哈丹从沈彦身边拖开。
紧接着，帐篷里探出一个脑袋，目光飞快扫视一圈，精准地锁定了沈朝。嘴角高高扬起，越过众人冲到了沈朝面前。一袭火红的骑装，微卷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眉宇间带着几分锐气。
她先是对大萨满飞快地行了个礼，随即一把抓住沈朝的手臂，嘟起嘴抱怨：“沈朝哥哥！那个叫小六的家伙，太气人了！我找他比试，他推三阻西，非要问过你才行。你快让他跟我打一场！”
沈朝看向不远处正试图把自己缩进人群里的小六。小六对上他的目光，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着脸喊道：“公子！我昨儿个喝得实在太多，到现在头还疼得厉害，哪有力气打架啊？”
沈朝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可有受伤？”
“我怎会受伤？”她声音清脆，得意洋洋，“狼部那个号称最厉害的‘烈狼’，被我一鞭子就抽下马，摔了个大跟头！”
沈朝眼中含笑，“我们托娅真厉害。”他语气里的宠溺让托娅微微红了脸，随即又扬起下巴，像只得意的小孔雀。
就在这时，一名蛮族士兵快步走来，先是对三人恭敬行礼，然后开口道：“大萨满，神子。汗王请二位去王帐议事。”
大萨满转向沈朝：“应是要处置狼部首领了。”
沈朝摇了摇头，“老师去吧。我年纪小，不想参与此事。”
大萨满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王帐走去。
“沈朝哥哥不去，”托娅挑眉，“就不怕父汗昧了你那份牛羊？嗯……狼部灭了，那熊部和鹰部，真能乖乖低头？”
“老师会处置妥当。”沈朝失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走吧，吃肉去。”
“哼，哥哥自己去！”托娅揉了揉鼻子，扭头冲帐篷脆声喊道：“阿那！我的鞭子！” 一个小姑娘应声跑出，双手奉上长鞭。
托娅接过鞭子，手腕一抖，鞭梢在空中“啪”地炸开一声脆响，目光锁定了正欲开溜的小六：“小六！今日分不出个胜负，谁也别想睡！看鞭！”
小六头皮发麻，脚下生风，绕着哈丹左躲右闪。托娅的鞭子，倒有大半抽在了无辜的哈丹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怪叫。顷刻间，三人便缠斗在一处，引得周围哄笑声西起。
沈朝在沈彦身旁的毛毡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团混战：“彦姐姐看看，他们谁能赢？”
“小六只守不攻，托娅也未尽全力，胜负难分。”她顿了顿，促狭道，“小六这身形性格倒确实讨草原姑娘喜爱，这丫头……怕是瞧上小六了。若真能赢下她……”
“噗——！”沈朝刚灌入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咳……托娅才十五！太小了！”
“十五岁还小？”沈彦侧目看他，“你这想法，倒是与众不同。寻常人家，十五议亲，十六七出嫁，比比皆是。”
沈朝好不容易顺过气，抹了下嘴角的酒渍，神情认真起来：“这事……不是瞧上就行，得看小六自己心里怎么想。”
“你们男子，竟也在意‘两厢情愿’？”沈彦的声音很平静，“不都是门当户对，利益相合，便是一桩好姻缘。女子的心意，何曾重要过？”
沈朝沉默了一瞬。他确实在意，非常在意。若真要携手一生，怎能没有那份心意相通？况且——这“你们男子”的划分，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短暂的沉默似乎触动到了沈彦。她看着跳跃的篝火，忽然轻声问道：“你自小便不肯唤我‘阿姐’，可是因为……‘那位’？”
沈朝握着酒囊的手微微一紧，仰头又灌了一大口，“若我唤了旁人‘阿姐’，她……定会生气的。” 他顿了顿，看向沈彦，“但彦姐姐，亦是我至亲之人。这份情谊，与称呼无关。”
沈彦唇角微扬，“嗯，这便够了。”
停顿片刻，她的目光从篝火移开，沉静地望进沈朝眼中，“待我入了商会，便不再是沈彦。日后见我，可莫要唤错了。”
沈朝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他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作揖，“是，日后还望金会长多多关照。”
沈彦轻轻颔首：“好说。”
喧闹的人声交织，又瞬间远去。越过茫茫草原与巍峨群山，落向那遥远的晟京城。
此刻沈朝心中充盈的，全是萧凌的身影——一别经年，不知他的阿姐，如今是何等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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