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渐散。云岫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沈朝指尖随意拨过琴弦，发出一串零星的碎响。
“弹得不错，接着弹。”
琴声再起，淙淙流淌。
“曲别停，”沈朝的声音混在琴音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我问，你答。”
“香翎坊虽不及顶级的揽月阁，在并州也算二流。尤其你们这批清倌儿，都是当摇钱树精心调教的，规矩仪态本该滴水不漏。像你这般藏不住怯的，倒是个异数……说说，少了的那个姑娘，去哪了？”
云岫手指一颤，沉默片刻，“奴家……不知。”
沈朝唇角微勾，不见愠色。“行，这问题你不答也罢，横竖……也不是我此行的目的。”他话锋一转，“你这琴艺，嗯……尚可，指法看得出幼功，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谁把你弄到这地方的？被卖进来之前，关在哪里？”
雅间内只剩下琴声流淌，云岫却未应声。
沈朝手指轻敲桌面，“你可以选择闭口不言，我此刻就走。至于今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那妈妈会如何‘教导’你这不晓事的丫头，你心里……该比我更清楚。”
琴音陡然乱了一拍，几不成调。
沈朝的声音适时响起，“若你说了，我为你赎身。”
……一番无声的挣扎后，云岫终于开口，呼吸略有些急促：
“回公子话，奴家原是晋枫县人，家中确比寻常农户宽裕些。三月前，爹娘带着我去乡下庄子里收租……” 琴弦发出一声微弱的杂音，“不承想撞上了山匪洗劫村子。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己被关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那地方……不像是山寨，倒像是谁家废弃的宅院。屋里关着好些姑娘，有与我年纪相仿的，也有更小的……”她眼中掠过深切的恐惧，“那些人虽是山匪打扮，可行事做派……更像是豢养的私兵。”
“隔三差五，便有新姑娘被送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后来……来了个嬷嬷，专挑伶俐、会点本事的。我便是那时被挑中，卖给了妈妈。”
“至于那关人的地方，我实不知究竟在何处。只记得一次，听见看守的汉子提了句‘并州老爷’……”
“少了的那位姑娘……奴家也只晓得些零碎。说是被县丞老爷瞧上，欢天喜地抬了去……可没过两天，人就没了。”她猛地咬住下唇，“妈妈怕传出去晦气，坏了坊里名声，更怕得罪官老爷，便硬要我顶了她的名头。”
沈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你一同被关的女子中，可有名叫唐晓艺的姑娘？”
“确有一位姓唐的姑娘，她……很特别，总想法子逃跑。她的口音……”云岫顿了顿，努力回忆，“不像本地人，倒像是……朔方那边的……”
说到此处，她倒抽一口冷气，琴声戛然而止，眸中满是惊疑：“您是……”
沈朝脸色一沉，“小六！”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六探头进来。
“赎了她，我们走！”
三人走后，老鸨抱着一沓银票进来，看着纹丝未动的床铺，小声嘀咕：“啧，怪人。花了大价钱，就为听个曲儿？看上的丫头也邪性……”
并州城，清和酒肆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
烛火跳跃，映照着围坐的三人：沈朝眉头紧锁，小六面露疑惑，沈彦则沉静如水。
沈朝看向沈彦：“彦姐姐，门外那姑娘，暂且安置在此处，劳烦同掌柜交代一声。”
“放心，人己安顿好。”沈彦微微颔首，“我己着人去查了，你……莫要过于焦心。”
沈朝轻叹一声，“唐叔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找不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造武器的唐叔？”小六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猛地瞪圆，“他闺女丢了？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朔方的人！”
沈朝正要开口，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沈彦起身开门，接过一封密信，迅速浏览。“并州县丞……呵，曾经还是京官呢。”
她指尖在信纸上点了点，“有虐杀女子的癖好，背了不少人命。被弹劾过，让人保下，贬到这儿当了县丞。那‘并州老爷’，是本地望族高家。明面生意不起眼，底子……厚得很。”
沈彦眉梢微动：“如此……倒有些棘手了。”
“最麻烦的是，”沈朝揉了揉眉心，忧色更深，“云岫根本不知那囚人的鬼地方在何处。即便我们侥幸找到，唐晓艺也未必还在那里。若己被转卖……”
小六此时也冷静下来，“公子说得是。眼下朔方城门大开，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在并州……确实不宜大动干戈。”他顿了顿，眼中凶光一闪，“要不……我摸黑去把高家那老小子绑来？”
沈朝听了前半句正觉欣慰，后半句首接让他眼前一黑，没好气地横了小六一眼。
“商会在此地的根基尚浅，硬碰不得。”沈彦眸光一转，落在小六身上，“小六，你明日一早，替世子往高府递张拜帖。”
“想必此时……”她看向沈朝，放缓了语速，“北庭王世子‘酷爱美色’的名声，早己传遍大乾了吧？”
沈朝嘴角扬起，“彦姐姐，懂我。”
商议己定，几人又饮了盏茶稍作歇息。
沈彦放下茶盏：“从文，今夜便同我宿在这边吧，里间己收拾好了。”
沈朝想也未想便摇头：“不必麻烦彦姐姐，我和小六在外间歇息便是。”
“那我去收拾外间。”小六语速飞快，像是怕人反悔，话音未落己几步跨出了密室。
室内骤然安静。
沈彦嘴角牵了牵，起身走到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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