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府
祭祖仪式庄严肃穆，于沈家宗祠内一丝不苟地完成。沈宏作为族中长辈主持，沈宇清夫妇陪立一旁。整个过程，双方皆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与礼数。
沈朝在沈宏引领下，走向供奉先祖牌位的神龛。目光最终定格在祖父牌位下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显妣沈门王氏讳若芩孺人之神位”。他上前一步，整肃衣冠，行礼、上香。心中默念：“祖父，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仪式毕，移步花厅用茶。沈宏居主位，沈朝坐客位。一番不咸不淡的寒暄后，赵令仪便急不可耐地将话题引向婚事。
“朝哥儿如今大了，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赵令仪笑容满面，语气热络，“说来也是天赐的缘分，我娘家二房有个嫡女，名唤沁儿，今年刚及笄。那孩子啊，模样是顶顶拔尖的，更难得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性子也温婉柔顺，素有‘璇玑才艳’的美名。与朝哥儿你，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目光殷切，“婶婶想着，不如挑个吉日，安排你们年轻人见上一面？若彼此中意，我们两家就把这亲事定下，岂不美哉？也算了却你父母一桩心事。”
沈朝端着茶盏，慢悠悠吹着浮沫，听她舌灿莲花。待她说完，才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歉意：“沁儿妹妹才名，侄儿亦有耳闻，确是明珠美玉。只是婶婶有所不知，侄儿与沐家小姐己有……议亲之约。这……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沐家？”赵令仪笑容一僵，随即又堆起，“沐家小姐自然也是好的。不过，议亲之事，终究要双方长辈正式相看过，交换庚帖才算落定。我们沁儿……”
沈朝恍然大悟打断她：“婶婶的意思是……让妹妹和沐家小姐……都嫁给我？”
他蹙眉，认真思索片刻，惋惜摇头：“这……虽侄儿不反对齐人之福，但妹妹这般品貌家世的姑娘，总不好委屈做妾吧？若同时娶两位正头夫人过门……”他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外祖父他老人家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赵令仪脸上笑容彻底碎裂，嘴角抽搐。妾？同时娶两位正室？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气得她心口发堵，精心描画的妆容也盖不住涨红的脸色，偏又发作不得。
沈宇清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想斥其荒唐，却被他那副“真诚惋惜”、“设身处地”的样子堵得哑口无言，只重重哼了一声。
气氛尴尬间，沈宇清夫妇“热情”安排沈朝住进了其父母旧居。入夜，赵令仪竟遣了十几名环肥燕瘦、姿色不俗的丫鬟供沈朝挑选。
沈朝随意扫了一眼，指了其中看着最紧张不安、最沉稳老练及一个容貌最艳丽的：“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余的，散了。”
三名女子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愣着作甚？进来！”沈朝率先转身入卧房，对小六道，“把我那宝贝箱子拿来！”
“来来来，教你们点新鲜玩意儿！”
这一夜，世子卧房内灯火通明。
哗！啦—— 清脆的洗牌声。
砰！砰——拍击桌面的闷响，带着奇异的节奏。
“哎呀！”“咦？”“这……这样吗？” 低低的惊呼、疑惑的询问，夹杂着被逗弄后娇嗔的轻笑。
房内气氛诡异又热闹，门外守夜的下人听得面红耳赤。世子爷果然名不虚传，花样百出！听这动静，怕是把三个丫鬟折腾得不轻，玩了一整宿！
天色蒙蒙亮，喧闹方歇。
沈朝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出。他打个哈欠，对小六道：“这三位姑娘……你看好了，莫让她们接触府里任何人，走时，全部带走。”
小六憋笑应下：“是，公子！”看向那三个同样倦色浓重、衣衫微乱、眼神躲闪的丫鬟。
正当沈府上下还在消化昨夜“盛况”，琢磨如何应对这位荒唐世子时。一辆华贵马车在数十护卫簇拥下，停在沈府大门前。车帘掀开，一身云锦宫装、清丽绝伦却面罩寒霜的云韶长公主萧凌，在兰心搀扶下，仪态万方地走下马车。
沈府门房飞报。众人匆匆赶至门前，躬身行礼。
萧凌立于沈府阶前，目光扫过门楣，寒意更甚。
“陛下口谕，赐北庭王世子沈朝府邸。”她微顿，目光穿透人群，落在闻讯赶来的沈朝身上，“本宫来接朝弟。”
沈朝带着小六及那三个丫鬟走出。看见门前那道清冷身影，眼中瞬间亮起惊喜，旋即化作担忧。
他快步至萧凌面前，未及开口，萧凌己转身，“回府。”
“等等！”沈朝扬声，转向沈宏与沈宇清，“叔祖，二叔。侄儿既己归家祭祖，心愿己了。然，母亲灵位在此孤悬多年，为人子者，于心何忍？侄儿恳请，将母亲灵位请出，随我移奉新府。日后香火供奉，晨昏定省，皆由侄儿亲力亲为，以尽孝道。”
沈宏张了张嘴，在对上萧凌那双冰眸时，终究未敢阻拦。沈宇清夫妇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朝步入祠堂，捧出母亲沈林氏牌位，以素净锦缎小心包裹，紧紧抱在怀中。
沈朝对萧凌颔首：“阿姐，走吧。”
宽敞车厢内，沈朝与萧凌相对而坐。
沈朝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闭目养神的萧凌，“陛下怎会突然赐我府邸？还……正好在你隔壁？”
萧凌缓缓睁眼，平静道：“我提的。”
“你提的？”沈朝一愣，猛地坐首，声音不受控地拔高，“你疯了？”意识到失态，他压低声音，“你去逼宫了？还是拿什么把柄跟他交换了？萧凌！你不要命了？”
萧凌移开目光，看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淡淡道：“我自有计划。”
“什么计划？”沈朝追问。
“没用上。”萧凌目光落回沈朝脸上，“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沈朝靠回椅背，扯了扯嘴角，“嗯，是有些安排。本想……给太子添点小堵。”
萧凌沉默片刻，低声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太过心急，入了他的陷阱，对不住。”
沈朝怔住，从未听过她道歉。他身体前倾，试图看清她眼底情绪，“能住到你隔壁，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说对不住？阿姐，你……”
萧凌神色复杂，“授官，这是代价。”
“咳，”沈朝清了清嗓子，“翰林院嘛，我文采其实……”
“他要你剿匪。”萧凌打断，言简意赅将面圣经过和盘托出。
沈朝听完，咂摸一下嘴，感叹：“啧，这位陛下……手段当真老辣！一边让我在前头冲锋陷阵，吸引李家火力；一边让你在幕后运筹帷幄，准备致命一击？还顺带逼着我不得不亮出点真本事？好算计！”
萧凌心中微涩，轻轻一叹，不再言语。
沈朝低下头，目光落在萧凌的宫装裙摆上。看着看着，他紧绷的嘴角竟慢慢松弛下来。
只要能离她近些，能在风雨欲来时挡在她身前……那么，暴不暴露，又有何妨？他所求的，从来不是滔天权势，也不是做什么富贵闲人，不过是想护她周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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