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绿绿的糖块散落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在狭小的土屋里余音绕梁。它们像一簇簇燃烧的鬼火,灼烧着林晚卿的眼球。塑料糖纸折射着幽暗的光,扭曲成诡异的笑脸,那些刺眼的字母——UHA、Alpe——在七十年代的煤油灯光里像烫下的烙印。世界天旋地转,水泥地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裤料钻进骨头缝。膝盖砸地的闷响她没听见,只听见自己心脏在空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他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那株邪门的辣椒苗,他甚至还准确地、无声地,把那颗从异世界窥探过来的“眼睛”,死死地、精准地按在了那疯长的生命旁!
这不再是试探,是亮牌!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的锐光!他是怎样弄到这些糖的?在供销社里,在那些充斥着硫磺皂、粗布料气味的柜台前,他揣着钱票和那张不露喜怒的脸,是如何在这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绚烂糖纸前驻足?那眼神,是穿透虚妄的审视?还是无声的、将她牢牢锁定的标记?
恐惧像带着冰碴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劳作积累的那点热汗。林晚卿浑身发软,指尖抠着粗糙冰冷的地面,指甲缝里嵌满泥沙,带来细微尖锐的刺痛。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被追捕般的惊惶。冰凉的塑料糖纸沙沙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如同尖啸。她疯了一样,一把一把地抓起地上那些色彩斑斓的“罪证”,不管不顾地拼命往怀里塞!糖块的尖锐棱角隔着薄棉布衣料狠狠硌着她的肋骨,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想着把这些烫手的铁证压下去!塞回那个同样是罪证的军用小挎包里去!藏起来!彻底捂死!
汗湿的手指颤抖着,怎么也拉不上那旧帆布挎包的金属扣环。用力过猛,“刺啦”一声轻响,一小块糖纸从她紧攥的指缝里撕裂下来,半卷着一颗蓝白包装的悠哈奶糖,带着嘲讽的弧度,轻飘飘地再次跌落在地上。
林晚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咸腥。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沿着鬓角冰凉地滑下来,滴在那张撕裂的糖纸上。
啪嗒。
细微的水滴声在死寂中炸开。她僵住了。空气凝固,时间粘稠得让人窒息。
门外,隔着那扇单薄的木板门,不到两米的地方,清晰的、属于男人靴底碾过地面细碎沙砾的声音,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靴钉挤压泥土的细微声息被无限放大,仿佛踩在她的神经末梢上!他甚至可能听到了水滴在糖纸上那声细微的“啪嗒”!
身体绷成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林晚卿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血液撞击耳膜的轰鸣声几乎盖过了一切。死死攥着那个装满了“罪证”的沉重挎包,整个人凝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如同一尊惊惧的石像。
一秒……两秒……三秒……
那门外短暂停顿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沉稳,规律,带着军队刻入骨髓的节奏感。哒,哒。依旧是那熟悉的步幅,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如同尺子丈量过。只是这一次,每一步落下,都仿佛重重踏在林晚卿狂跳的心脏上。他绕着门前那圈狭窄的泥土地走了一圈,然后,停在了门口正中的位置,正对着门板。
他站定了。没有推门,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发出多余的一点声响。门外那道高大沉默的身影投下的沉重阴影,透过门板下那条窄窄的缝隙,无声无息地蔓延进来,如一条冰冷的黑河,流淌到距离她蜷缩的手指不到半寸的地方。无声的威胁和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铁幕,沉沉地压了下来。
林晚卿的喉咙被巨大的恐慌攫住,连吞咽唾液都困难。她甚至不敢动一下手指,生怕发出任何声响惊动门外那个沉默的“哨兵”。时间被扭曲拉长,每一秒都像被扔进熔炉煎熬。汗珠从额角滚落,混着刚才的湿意,顺着冰冷的腮边滑下来。她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剧烈到失序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濒临炸裂的鼓点。
不知熬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门外那道投射在地面上的阴影,终于轻轻移动了。脚步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个节奏,沉稳地向外踱了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那令人窒息的、紧贴门口的压力感,终于褪去了一分。林晚卿死死咬着的牙关才微微松开一点缝隙,一股铁锈味弥漫在口腔里。她整个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后背的冷汗早己湿透了薄薄的棉布褂子,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怀里那个装满彩色“炸弹”的小挎包沉重地压着胸口,冰凉的金属扣环硌得生疼。
她没敢再动。只是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手里死死攥着那只帆布袋,听着门外规律的踱步声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咚咚的心跳渐渐平复成沉闷的钝痛,混杂着一种奇异的、被彻底锁定的屈辱和茫然。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小窗,在地面上投下一块苍白的光斑。窗外传来人声,是有人结束上工回来了,脚步拖沓疲惫,交谈声不高,带着劳作后的沙哑。这些属于外界的、平常的声音飘进小屋,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林晚卿终于攒起一点力气。她强迫自己忽略门外那如同标尺般精准的踱步声,动作无比迟缓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像背负着千斤重担。膝盖酸软,身体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过久而僵硬冰冷。她先把那个该死的帆布挎包塞到墙角盖着破布的、装着她唯一几件衣服的旧柳条箱最底层,胡乱用杂物盖住。然后,挪到那张唯一的旧木桌旁。
桌上搁着早上陆战霆留下的肉干和一个早己凉透的硬邦邦窝窝头。肉干的深酱色纹理在光线里有些发暗。胃里传来清晰的绞痛,强烈的饥饿感甚至压过了恐惧。
她撕下一小条肉干,坚硬的肉质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扯断。咸,无比的咸,带着某种烟熏火燎的原始气味和丝丝缕缕的生腥气,味道重得让人皱眉。她勉强嚼着,硬邦邦的纤维摩擦着口腔,几乎尝不出肉味,只觉得一阵阵干渴涌上来。拿起那个窝窝头,沉重结实,掰开时掉下细碎的糠渣。塞进嘴里,干硬粗糙,带着粗粮独有的酸涩刮过喉咙,几乎难以下咽。
她一点点地咀嚼吞咽,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桌面那块木头本身——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岁月刻痕。一块颜色更深的圆形印记,格外醒目。那是搪瓷缸子经年累月搁放留下的水印痕迹。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晚卿把手里咬了一半的硬窝窝头放下,动作极轻地拿起了桌子一角放着的那个白底红花搪瓷缸。缸壁冰冷刺骨。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清洗它!用那瓶水!用那清冽得仿佛有魔力的、来自异世界的液体!清洗掉这上面可能残留着的七十年代尘埃、隔夜的冷开水气息、以及……那个男人残留的指痕?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噤。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旋开了地上那个半满塑料水瓶的盖子。瓶口倾斜,冰冷澄澈的液体带着一丝清甜气息,小心翼翼地倒进空荡的搪瓷缸中。水面摇晃,倒映出她惊恐未消、脸色惨白的倒影。缸底那层暗黄的水垢印记,在纯净水流的注入下格外刺眼。
倒了小半缸。够了。林晚卿停手,像做贼一样迅速把水瓶盖紧,藏回角落。她把那只搪瓷缸举到眼前,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用这水去浇灌什么,也没有喝——它更像是某种净化仪式,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污浊的排斥。或许也掺杂着对那抹温热体温烙印的微妙逃避?
她拿起挂在桌腿边的一块粗布抹布——颜色暗淡,质地粗糙,甚至可能擦过灶台。刚想浸入水里擦拭搪瓷缸的内壁——
“嗒…嗒…嗒…”
门外规律沉稳的踱步声,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节奏未变,但……更清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踱步的范围缩小到了门前仅三步的范围内!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猛兽,收紧了围困的锁链。它分明地提醒着她:他还在!并且,听得见!
林晚卿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冰冷的塑料瓶壁和粗布抹布的毛刺感瞬间变得无比尖锐!一股电流般的麻意窜上脊背!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所有动作,哪怕是倒水、擦杯,都在这无所不在的步履声中无所遁形!
她惊惶地放下缸子,缸底磕碰桌面的声音在死寂中像砸在她心上。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缸水。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那块粗布抹布粗糙的经纬里。窗外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她最终放弃了清洗。将那半缸混杂着旧日水渍与崭新“灵泉”的液体,连缸带水一起,推到了桌面最阴暗的角落,如同在掩埋一个秘密。
夜幕,终于沉甸甸地落了下来。远方的熄灯号角如同昨日般嘹亮,撕开沉沉的夜幕。挂钟“咔”地轻响,随即,世界再次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林晚卿缩在床上,将那块硬的窝窝头掰成小块,就着黑暗慢慢地咽下去,干渴感并未缓解,喉咙像砂纸打磨过。
屋外,规律的踱步声仍在门外回荡,如同催命的更漏。她侧耳听了很久,终于等到那脚步声在熄灯号落下的瞬间骤然停止,紧接着,便是木门被无声拉开又带上的轻响——他离开了。
黑暗中,林晚卿睁大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她像一尾冻僵的鱼,僵硬地等待了许久,确认屋外再无一丝动静,只剩下大院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这才用尽力气翻下床,摸索着走到桌前,端起那半缸凉透的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缸壁冰冷刺骨。她再次缩回床里,紧紧裹住冰冷的棉被,将自己蜷成一团,后背却死死抵住粗糙的墙面,如同在抗拒着整个世界无形的挤压。
身体冰冷僵硬,胃里那点干硬的窝窝头沉甸甸地坠着。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悄然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夜时分,一阵钻心的绞痛猛地从小腹窜起!林晚卿闷哼一声,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小衣。大姨妈!该死!这具身体的初次生理期,在惊吓、饥饿、寒冷和空间水的冲击下,以一种更为猛烈的方式提前降临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喊出声。手在冰冷的炕上胡乱摸索着,手指碰到枕边叠放着的一块东西,粗糙厚重——是她昨晚匆忙垫在头下防止头发沾染油污的一块深灰色粗布。不管了!她忍着剧痛,抽出来,胡乱折叠几下,凭着感觉塞进裤腰里应急。布料的粗砺摩擦着皮肤,冰冷刺骨。
小腹的坠痛一阵猛过一阵,像有个冰冷的铁锤在里面搅动。冰冷的寒意从身体深处蔓延开。她蜷缩得更紧,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痛得牙齿都在打颤。混乱中,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门外那规律如尺子的踱步声从未真正远去,仍在虚空里回响。
手指在黑暗中无助地抓挠着冰凉的炕沿。就在她几乎要被剧痛和寒冷彻底击垮时,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件圆形的器物——是放在床边的那个搪瓷缸!里面冰凉的液体在黑暗中轻微晃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慌。剧烈的绞痛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她艰难地挪动身体,颤抖着捧起那只沉重的搪瓷缸。冰冷的白铁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她犹豫了不到半秒,便被又一阵汹涌的绞痛淹没。顾不得太多,也顾不上那水是否己经混合了陈年水垢和空间灵泉。她仰起头,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冰冷的液体!
微带泥土腥气的冰凉水流滚过干渴灼痛的喉咙,涌入翻滚的肠胃。那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似乎冲淡了血腥气的黏腻感。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冰凉的液体流入身体,一股奇异的暖流却仿佛从腹中悄然升起!虽然并不炽热,却如同一缕微弱的炭火,精准地捂住了那片冰寒绞痛的区域!虽未能完全驱散疼痛,但那仿佛要把人撕裂的冰坠和绞痛感,却真的在瞬间舒缓了几分!
林晚卿捧着空了的搪瓷缸,怔在无边的黑暗里,身体因为痛楚的减轻而微微发颤。
(http://www.220book.com/book/SR2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