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离那根冰冷油亮的木棍柄端不过寸许距离。林晚卿甚至能嗅到它上面残留的陈年饭糊和灶灰气息。只要握住它！像溺水者抓住稻草！身体深处有团虚无的火在灼烧这冰冷的壳。木棍。木棍是引子。她需要火！真实的、滚烫的、能舔舐骨骼的火焰！那炭……灶眼里那冰凉的炭块……
门缝外。
一片枯叶卷着风沙，“哒”地轻敲在厚重的军用油布上。声音几不可闻。
死寂。
林晚卿的手指蜷缩着，悬在木棍上方，像被冻僵的鸟爪。胃袋空空，痉挛着，抽成紧硬的一团。意识在虚弱的晕眩和巨大的恐惧间拉扯，眼前阵阵发黑。
忽然——
一声极其细微、极其短促的摩擦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不是风声，不是草叶摩擦。
是鞋底边缘的橡胶，极其轻微地刮蹭了一下嵌在泥土里的小石砾。声音来自……门缝正下方！
近在咫尺！
林晚卿全身的汗毛在电光石火间倒竖！一股电流猛地窜过脊椎！悬停的手指骤然僵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刹彻底凝固成冰！他就在那里！正对着门缝！不到半尺的距离！如同无声附骨的鬼魅！他甚至听到了她呼吸的每一次变化？！
恐惧瞬间超越临界点，炸成一片刺眼的白光！身体仅凭残余的本能驱动，如同惊弓之鸟，“唰”地将那只悬空的手猛地抽回！缩进怀里！如同要藏起所有企图和念头！
动作太猛！脚下被散落在地的冰冷开罐器棱角狠狠一绊！
“唔！”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冲破紧咬的牙关！
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狠狠栽去！
左手本能地伸出撑地！掌心重重拍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一块没嵌稳的碎石边缘，带着生硬的棱角，毫无怜悯地刮擦而过！瞬间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针首刺神经！
林晚卿伏在冰冷的泥地上，脸侧抵着坚硬粗糙的水泥面，半边身体都疼得发麻，撑地的左手掌心火辣辣地疼，粘稠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味漫开，混合着地上的泥土污垢。
世界在眼前旋转。耳中嗡嗡作响。身体里那点微弱的暖意彻底被这连番的打击碾碎。门外那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铁墙沉沉压下来。她甚至产生了幻觉，闻到那冰冷的硝烟气混合着他身上泥土汗渍的气息，丝丝缕缕，从门板每一条细微的缝隙里钻进来，缠绕上她血流不止的手腕，扼住她的脖颈。
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沉向黑暗。
那扇简陋的木门，突然发出了清晰的动静。
不是撞击，不是硬闯。
是门板下方，紧贴地面的位置，传来“咚”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顿了一下，放在了门槛上，门板的外侧边缘。
声响过后，门外重归寂静。那只刮蹭石砾的胶鞋，也再无一丝声息。人似乎己经离开了门槛下那个位置，退后了一步。但巨大的、沉默的阴影感依旧存在。
林晚卿趴在冰冷的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门板下端那条狭窄的光缝。
没有东西被推进来。
门外静得可怕。只有风刮过油布空鼓的呜呜低鸣。他到底在干什么？刚才放下的……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如同溺毙者最后一口气，强拽着她一点点撑起身体。左掌心火辣辣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拖着身体，蹭到门边。动作牵扯了腹部尚未完全平息的坠痛，冷汗再次涔涔而下。她用那只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右手，颤抖着，摸向门板下方那条缝隙。指尖试探着向外摸索。
冰冷粗糙的木制门槛顶端，空无一物。
手指不甘心地向下探了一寸。
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冷硬粗糙的长条状物体！
入手冰凉，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某种……刺鼻的气味？像是浸透了某种松脂油脂的腥气！
林晚卿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抵抗住那巨大的恐惧，没有立刻缩回！指尖战栗着，再次碰触那个东西。手指摸索过它的轮廓。是几根并排放置的……长长的……火柴？但比普通的火柴棍更粗大！柄端也更粗糙！
其中一根，甚至因为刚才触碰的力度，从缝隙里滚到了外面靠近门槛的泥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哒”声。
是火柴！浸透了松脂油的、引火能力极强的军用火柴！
他……他放下了火柴？！
放在门外？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出失序的节奏！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到底要干什么？！
要火？火柴在门外。灶膛里的炭在里面。她要自己开门去拿。在门外。他的注视下。
身体的颤抖更剧烈了。不是因为冷。是屈辱。是巨大的、如同控傀儡般的无力感。一股灼热的气流顶在喉咙深处，带着腥甜的铁锈味。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撑地的左手掌心，伤口因为用力而涌出更多的温热液体。
灶膛入口那枚冰冷的木炭依旧沉默地镶嵌在冷灰里。像一枚黑色眼睛的瞳孔。
林晚卿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门缝光带里的阴影。门外没有任何新的动静，但那股沉甸甸的存在感如同厚重的冰层，压得她无法喘息。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血脉奔涌的沙沙声在鼓胀的耳膜内轰鸣。
许久。
蜷缩在冷灰里的身体，如同经历了漫长冰河纪后开始复苏的冻土。被极致的绝望和无尽的寒冷侵蚀过的每一寸关节，都泛着僵死的锈涩。她尝试着动了动冰冷的指节，被碎石划破的掌心伤口在挤压下又沁出粘稠湿热的血，温热感转瞬即逝，被水泥地的冰冷吞没，只剩下尖锐的疼。
左手不行。
她艰难地用那只相对干净的、冻得青白的右手手肘撑地，试图将身体一点点从冰冷坚硬的地面支起来。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腹部的钝痛和掌心的锐痛，呼吸因为忍耐而变得粗重破碎。膝盖磨蹭过水泥地，蹭破了一层皮，也毫无知觉。最终，她几乎是跪趴在门板前。额头顶着冰冷粗糙的木质门板，上面刻满岁月刮擦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
目光穿透麻木和疲惫，死死锁着门板下方那条狭窄的光缝。
缝隙外，门槛的边缘之上，视线所及的泥地上，那几根粗大的、散发着松脂气味的军用火柴，散乱地落在潮湿的泥地上，旁边是刚刚掉出去的那一根。它们暴露在冰冷的外界空气中。
冷风吹过缝隙。
林晚卿的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干渴如同砂纸打磨过喉咙。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感和巨大的委屈海啸般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逼她？在门外？在他的目光之下？！
右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冰凉的指尖带着轻微的战栗，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窄窄的缝隙。粗糙冰冷的门槛木头硌着手腕。指尖一点点向外探索……一厘米，两厘米……外面带着清晨露水寒意的风立刻裹住了她的手指尖，带来刺骨的冰寒。
越来越近……触碰到了！是火柴棍冰冷的、带着泥土颗粒的末端！
就在指尖即将捏起一根火柴棒的瞬间——
“嗒。”
极其轻微，极其短促。是鞋底碾过门缝外几厘米处那根掉落的火柴的声音！力道很轻，仿佛是无意中落下的。但时机精准得像手术刀的切割！敲在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林晚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手！右手闪电般撤回了门内！心脏在紧缩的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炸裂！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向后跌去，后背“咚”地撞在冰冷坚硬的水缸外壁上！撞击的震荡让她眼前猛地发黑，闷哼出声。
灶膛入口那片冰冷漆黑的灰烬在视野中晃动。
左手掌心一片黏腻湿冷。血水和污垢混在一起。
时间在巨大的惊恐和屈辱中缓慢流淌，如同粘稠的冰。林晚卿背靠着冰凉的缸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体深处的痛楚。
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道无形的、被硝烟标记过的界碑。灶火在召唤。可那扇门是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身体里最后一点燃料似乎也燃烧殆尽了。冰冷，彻底占据。意识开始模糊，思绪像被冻结的碎片。
右手，那只刚刚试图伸向门外火种的手，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指挥，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目标不再是门缝。它带着一种麻木的绝望，朝着灶台旁边那面布满油腻和蛛网的土墙……靠近墙角位置……那根用于晾晒菜干、挂着的破麻绳……
手指，冰冷麻木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团挂在麻绳绳结处的、干燥的……纸捻子上。
那是用来引火的纸捻子！揉得皱巴巴，带着草纸的粗糙感和灶屋经年累月积攒的烟火气，比火柴更长，更易卷绕。是老辈人用废弃草纸搓出来的引火芯。
林晚卿的手指死死攥住了那根干硬的纸捻子！粗糙的纸张边缘嵌进冰冷的指尖！
灶膛口内，那枚冰冷死寂的黑色木炭，像个无言的祭坛。
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挪到了冰凉的灶膛口前。冰冷的灰烬气息扑面而来。她几乎是用跪姿伏在那里。右手捏着那根干燥的纸捻子，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和意志力，将它的尾部一点点插进灶膛冷灰深处……小心地、最大限度地靠近那块冰冷的黑色木炭。
没有火柴。外面的是他的。
只有这个。
她将纸捻子最前端的部分，卷绕在干燥的一小撮碎草梗上。引火物微乎其微，希望渺茫。
然后，她伏在冰冷的地上，用那只完好的、冻得发木的右手，从灶口旁边那堆用来引火的细碎枯叶残渣里，翻出了一片薄薄的、边缘锐利破碎的……白色石块！
火石！
她粗糙地握着那冰凉尖锐的火石，又翻找出另一块深灰色的、同样粗糙的石片。右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东西，每一次碰撞都会发出轻微不稳的磕碰声。冰冷锐利的石锋压紧那片揉出火星的、干燥枯槁的草叶边缘。
一次。嚓……只有微乎其微的一闪。
两次。嚓……依旧黯淡无光。
冰冷的身体，近乎绝望。
“嗤——！”
一片刺眼灼目的白色亮光猛地爆开！在冰冷的灶膛入口骤然炸亮！
火星！不止一个！无数颗！微小、密集、灼烫！如同从炼狱里骤然迸溅出来！带着某种硫磺硝石的刺鼻气味！瞬间点燃了包裹着它们的枯槁草叶！火焰猛地腾起！沿着那根枯草梗，贪婪地、凶猛地咬向紧紧相连的纸捻子！
“呼啦——！”
干燥的纸捻子前端瞬间被窜起的火焰吞噬！细长的黄红色火焰如同觉醒的妖蛇，沿着纸捻子迅速蔓延，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首接扑进了灶膛最深处的冷灰堆里！精准无比地扑到那枚冰冷的黑色木炭之下！
黑暗冰冷的灶膛瞬间被这骤起的火光点亮！火焰的倒影在烟道口跳跃！温暖的红光亮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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