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紫藤萝爬满了月洞门，淡紫色的花串垂在沈微婉肩头，沾了点晨露的凉意。她握着烫金帖子的指尖微微收紧 —— 这是父亲让她送来的，关于下月与镇国公旧部密会的邀约，需得亲手交到谢云澜手中。
“沈小姐里边请。” 管家引着她穿过回廊，指向水榭亭，“公子正在那边看书。”
沈微婉走近时，正看见谢云澜斜倚在美人靠上。他披着件石青披风，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孙子兵法》摊在膝头，书页被风掀起边角。许是看得入神，他竟没察觉来人，首到她的裙角扫过亭边的芦苇，才抬眸望过来。
他的眼底还带着书卷气的迷蒙，看清是她时，那点迷蒙瞬间被清亮取代，像揉碎了星光的湖面。“沈小姐？” 他合上书卷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还停留在 “兵者诡道也” 那一页，“倒是稀客。”
沈微婉将帖子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指腹。他的手比上次在鱼池边更凉了些，带着药草的清苦，让她想起前世他咳着血给她写密信的模样，心口莫名一紧。“家父托我送来的，说是急件。”
谢云澜接过帖子时，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褙子，鬓边别着支珍珠簪，比在护国寺时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态，可说出的话却依旧利落：“公子若忙，我这就告辞。”
“不急。” 他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将膝头的《孙子兵法》往前推了推，指着方才看到的那页，“正好看到此处，想请教沈小姐高见。”
沈微婉垂眸望去，“兵者诡道也” 六个字力透纸背。她想起前世三皇子用诡计诬陷沈家，想起顾言蹊用谎言骗取兵符，喉间发涩：“公子是想问，如何用诡道取胜？”
谢云澜的睫毛颤了颤。他本是随口一问，却被她精准戳中要害。近来朝堂暗流涌动，三皇子的手段愈发阴狠，他确实在琢磨应对之策，可从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锐利的话。
“沈小姐觉得，诡道可行？” 他身体微微前倾，披风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遮住半只眼睛，却遮不住那抹探究的光 —— 他想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究竟藏着多少锋芒。
沈微婉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批注，那是谢云澜的笔迹，苍劲有力，却在 “诡” 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她忽然笑了，声音清得像亭下的流水：“兵书说诡道可胜，却没说能守。”
谢云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像筑墙，” 她抬眸时，恰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眼，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彼此的睫毛，“用诡计推倒别人的墙容易，可若没有民心做基石，自家的墙迟早也会塌。” 她顿了顿，字字清晰，“所以我说，兵者诡道，实则民心为上。”
谢云澜握着书卷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开了他连日来的混沌 —— 他只顾着与三皇子周旋，却忘了父亲常说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而说出这句话的，竟是个深宅大院里的女子。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寻常闺秀的怯懦，只有洞彻世事的清明，像极了当年在太学辩论时，敢当众驳斥国师的自己。心头突然涌上股异样的暖流，顺着血脉蔓延到指尖，让他几乎要伸手抚上她的鬓发。
沈微婉察觉到他的失神，慌忙后退半步，撞到亭柱上。石青色的披风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被压出红痕的锁骨，像朵被风雨揉过的花。“是我妄言了，公子莫要见笑。”
谢云澜这才回过神，耳根微微发烫。他捡起披风递过去，指尖故意放慢了动作，想多留片刻触碰：“沈小姐见解独到，倒是我狭隘了。” 他看着她接过披风时泛红的指尖，突然想起她在鱼池边说的 “网箱总有缝”，原来她不仅懂宅斗的阴私，更懂朝堂的棋局。
风卷起书页的声音里，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鸽哨。谢云澜知道是密信到了，却不想此刻离开。他看着沈微婉将披风搭在臂弯，发间的珍珠簪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突然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问问她喜欢什么花，或是上次那池锦鲤有没有再跃出水面。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帖子我看过了，三日后酉时，我会准时到。”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沈小姐路上小心。”
沈微婉点头告辞时，脚步有些乱。她走到月洞门回头望，见谢云澜还坐在亭中，手里捏着那页《孙子兵法》，目光追随着她的方向，披风被风掀起的边角，像只欲飞的蝶。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连忙转身加快脚步。指尖抚过臂弯的披风，那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混着药草香，竟压过了紫藤萝的甜腻，在鼻尖萦绕不去。
水榭亭里，谢云澜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将《孙子兵法》翻到新的一页。他在空白处写下 “民心为上” 西个字，笔尖悬在纸上许久，终究还是添了行小字：“婉兮清扬，与君同行。”
风再次吹过，将字迹吹干在泛黄的纸页上，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远处的鸽哨又响了，这次他没有立刻去看，只是望着紫藤萝缠绕的月洞门，仿佛还能看见那抹藕荷色的身影，带着珍珠的清辉，照亮了这满院的寂寥。
他忽然低笑出声，咳嗽声里带着释然。或许，这场注定艰难的棋局里，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并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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