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了整整三日,画舫的窗纸被打湿,透出片朦胧的青灰。顾言蹊靠在锦垫上,右腹的贯穿伤刚拆了线,稍一动作就牵扯得伤口剧痛。沈微婉坐在对面磨墨,砚台里的墨汁被雨水溅得发潮,像极了她此刻混沌的心绪。
“苏州绸缎庄…… 烧了?” 顾言蹊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从暗卫口中得知消息时,正疼得冷汗涔涔,“谢云澜干的?”
沈微婉的墨锭顿在砚台中央,墨汁晕开的涟漪里,映出母亲的模样。那座绸缎庄是柳氏的陪嫁,藏着她少女时的绣样,如今却成了谢云澜逼她回京的诱饵。“与你无关。” 她将磨好的墨汁倒进碟中,声音冷得像舱外的雨,“你该回幽州了。”
顾言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伤口崩裂的血珠渗过绷带,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沈微婉猛地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 ——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濒死挣扎般的执拗。
“微婉,听我说。” 顾言蹊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混着浓重的药味,“上一世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微婉的指尖在颤抖。她想站起来,想捂住耳朵,可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冲破闸门:刑场上的血色,父亲滚落的头颅,还有顾言蹊宝蓝色袍角上的暗红污渍……
“三皇子找到我时,你己经被关进天牢。” 顾言蹊的声音开始发颤,伤口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钝痛,“他说只要拿到镇国公的密函,就放你和沈家所有人。”
雨点击打船篷的声响突然变得刺耳。沈微婉想起那封密函,里面藏着三皇子私通北狄的证据,是镇国公留给沈家的护身符。上一世她拼死守着密函,却不知早己成了别人交易的筹码。
“我信了他的鬼话。” 顾言蹊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与药汁混在一起,“我潜入沈府偷密函时,你父亲正好撞见。他把密函塞进我怀里,让我快走,说‘保住微婉比什么都重要’……”
沈微婉的墨碟 “哐当” 落地。父亲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清晰起来 —— 他没有愤怒,只有决绝,仿佛早己预料到这场劫难。原来那不是捉贼,而是托孤。
“可三皇子食言了。” 顾言蹊的喉结剧烈滚动,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咽着碎玻璃,“我把密函给他,他却当着我的面,写折子污蔑沈家,以至于皇上下令灭了沈家满门。” 他抓住沈微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捧着救命的稻草,却眼睁睁看着稻草变成索命的绳。”
雨声里突然混入细微的呜咽。沈微婉看着他苍白的脸,左眉的朱砂痣在昏暗中泛着红,像滴凝固的血。这张脸与刑场上那个提着父亲头颅的人渐渐重合,却又在细节处判若两人 —— 那时的他眼底是死寂,此刻却盛满了痛苦的碎片。
“后来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秋风中的残叶,“父亲的头……”
顾言蹊的身体猛地一颤,伤口再次崩裂。血浸透绷带,在锦垫上洇出朵狰狞的花:“他拿顾家全族威胁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三皇子说,若不亲手砍下你父亲的头示众,就把我母亲和三个庶出弟弟都扔进油锅!”
沈微婉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想起顾言蹊那个懦弱的母亲,想起他三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弟弟。那些人从未善待过他这个庶子,却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利刃。
“我提着你父亲的头去天牢见你。” 顾言蹊的眼泪终于落下,混着血珠砸在她的手背上,“你用发簪刺我,骂我狼心狗肺。可我不能说,三皇子的人就在暗处看着……”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腰的海棠胎记上。那里的皮肤滚烫,胎记的形状在颤抖中扭曲:“这是镇国公的记号,三皇子早就知道我是他的私生子。他逼我杀你父亲,就是想让镇国公旧部视我为仇敌,让我永远只能做他的鹰犬!”
沈微婉的指尖抚过那片滚烫的皮肤。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完整 —— 顾言蹊在刑场上反常的沉默,他偷偷塞给牢头的药瓶,还有他最后被灭口时,望向天牢方向的决绝…… 原来那些被她解读为残忍的细节,全是隐秘的守护。
“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砸在他的伤口上,激起一阵剧烈的颤抖,“为什么让我恨了你这么久?”
“说了又能怎样?” 顾言蹊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那时的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他的目光落在舱外的雨幕里,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结局,“我被三皇子灭口前,托人给你送了把匕首。本想让你…… 自我了结,免受侮辱。”
沈微婉猛地想起那把消失的匕首。上一世她在天牢里没能找到它,原来是被狱卒藏了起来 —— 想来是顾言蹊的人没能闯进去。
“谢云澜呢?” 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上一世他在哪里?”
顾言蹊的眼神暗了暗。他想起那个总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想起他在火场里救下沈微婉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占有欲,比三皇子的贪婪更令人胆寒。“他在帮太子夺嫡。” 他握住沈微婉的手,指腹反复着她的指尖,“微婉,谢云澜的野心比谁都大,这一世你不能再信他。”
雨渐渐停了,舱外传来秦淮河的桨声。沈微婉看着顾言蹊苍白的脸,突然明白自己两世的挣扎都是场笑话。她恨错了人,信错了人,唯有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在用生命践行着一份从未宣之于口的承诺。
“我不回京。”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雨后的湖面,“谢云澜想要密函,想要兵权,就让他来江南拿。” 她扶顾言蹊躺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等你伤好了,我们去幽州。”
顾言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沈微婉眼中的决绝,突然明白这场迟来的信任,比任何良药都能治愈伤口。“好。” 他握紧她的手,任由血与泪在掌心交融,“去幽州,再也不回来。”
画舫的烛火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跳动,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沈微婉知道,谢云澜的棋局己在京城铺开,三皇子的余党仍在暗处窥伺,苏明玥的盐运网像张密不透风的网。但此刻她只想守着眼前的人,守着这份迟到了两世的真相,在江南的烟雨里,为自己和他,寻一条生路。
暗卫在舱外悄然伫立,看着窗纸上重叠的人影,将早朝的消息咽回腹中 —— 京城传来急报,谢云澜己借 “幽州兵变” 之名,接管了京畿卫的兵权,正一步步走向那至高之位。
而江南的晨光中,沈微婉正将镇国公的密函从香料罐里取出,轻轻放进顾言蹊的怀里。密函上的玄鸟纹在阳光下舒展,像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鹰,即将飞向辽阔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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