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正将最后一枚绣针穿过鸳鸯帕的尾端，窗棂外突然飘来阵甜香，像极了前世刑场边那株被血染红的桃树 —— 那年她才八岁，顾言蹊摘了朵最艳的桃花别在她发间，说等她及笄就用十里红妆来换。
“小姐，顾公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春桃捧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帕子上绣歪的鸳鸯被她撞得掉在地上，“说是刚出炉的桃花酥，还附了封信呢。”
漆盒打开的瞬间，甜香漫了满室。沈微婉的指尖僵在半空，看着酥饼上捏出的桃花形状，突然想起前世被抄家那日，母亲藏在炕洞里的桃花酥 —— 油纸上还留着顾言蹊的字迹，说 “待我功成名就，必十里红妆相迎”，最后却成了引官兵搜出父亲兵符拓片的诱饵。
“信呢？” 她捡起地上的帕子，针脚扎进掌心也没察觉。
春桃连忙递过张洒金笺，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瘦金体，笔画间带着刻意的缠绵：“上元一别，相思成疾。知你爱食城南铺子的桃花酥，特命人连夜赶制，望卿笑纳。三月桃花开时，愿与卿共赴太学旧地，再折新枝。”
最后那个 “枝” 字的收笔带着弯钩，像极了休书上 “沈氏德行有亏，即日起休弃” 的 “弃” 字尾锋。沈微婉的指甲深深掐进笺纸，墨香混着血腥气在鼻尖炸开 —— 前世她跪在雪地里，看着这同样的字迹写满 “通敌叛国” 的罪状，父亲的血溅在纸上，将那弯钩晕成狰狞的红。
“小姐，顾公子的字真好看。” 春桃捧着酥饼首咽口水，“您前儿还说……”
“说什么？” 沈微婉突然抬头，眼底的寒意让春桃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她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 “相思” 二字，迅速蜷成焦黑的蝴蝶，“说他字字珠玑，还是说他情深似海？”
春桃吓得后退半步，撞翻了旁边的青瓷笔洗。墨汁泼在描金漆盒上，晕开片漆黑，像极了顾言蹊最后给她的那碗毒酒 —— 乌沉沉的，泛着诡异的光。
“把这些东西分下去。” 沈微婉将漆盒推到案边，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给后院洒扫的仆妇们，每人两块。”
春桃愣在原地：“那可是顾公子特意……”
“特意用来堵嘴的？” 沈微婉冷笑一声，抓起块桃花酥扔在地上，“还是特意提醒我，他顾言蹊的情意，就值这几块甜腻的点心？”
酥饼摔在青砖上裂开，碎屑溅到她的绣鞋上。她想起前世顾言蹊送来的那封休书，也是用这样的洒金笺，只是边角沾着暗红的血 —— 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试图抢回休书时，被他的护卫用刀柄砸破额头留下的。
“小姐息怒。” 春桃慌忙跪下收拾碎屑，指尖被碎瓷片划破，血珠滴在酥饼上，像极了当年桃树下被踩烂的花瓣，“奴婢这就去分……”
“等等。” 沈微婉叫住她，目光落在那封正被火苗吞噬的信上。焦黑的纸片卷曲着，露出 “卿” 字的最后一笔，与记忆里休书上 “绝无瓜葛” 的 “绝” 字，竟是同样的狠戾。
“告诉送东西来的人，” 她看着信纸彻底化为灰烬，火星飘落在手背上，烫得她指尖蜷缩，“就说沈府庙小，容不下他顾大公子的深情厚谊。”
春桃刚走出院门，沈微婉就将剩下的桃花酥全倒进了廊下的馊水桶。酥饼沉入污秽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前世自己被顾言蹊亲手灌下毒酒的模样 —— 他捏着她的下巴，眼底是同样的温柔，说 “婉婉，喝了它，就不痛了”，却不知她最痛的，是看着他转身时，腰间那枚本该属于她的海棠佩，正被新欢的手帕擦拭得锃亮。
“小姐，二夫人来了。” 侍女的通报声打断她的思绪。沈微婉转身时，正撞见姨娘柳氏扶着丫鬟的手进来，鬓边斜插着支珠钗，正是去年顾言蹊送给她的生辰礼，后来在抄家时被三皇子的人抢走，插在了宠妾的发间。
“听说言蹊送了点心来？” 柳氏的目光扫过空漆盒，语气带着试探，“那孩子对你的心，真是……”
“姨娘若是喜欢，明日让厨房也做些。” 沈微婉打断她，拿起桌上的账本翻看起来，“库房的月钱该发了，姨娘要不要看看？”
柳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看着沈微婉翻动账本的指尖，那双手曾绣出过京城最俏的花样子，如今却能精准报出每笔账目，连她偷偷挪用的三两胭脂钱都记得分明。
“不了，你看着办就好。” 柳氏讪讪地站起身，走到廊下时，正看到仆妇们围着分桃花酥，个个脸上带着稀奇 —— 沈府的规矩，主子们的吃食断没有分给下人的道理。
沈微婉隔着窗纱看着这一幕，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深。她知道顾言蹊的用意，送桃花酥是假，想借仆妇们的嘴传出他对沈府千金的痴情是真。前世他就是这样，用满京城的溢美之词困住她，让她在 “顾言蹊深爱沈微婉” 的谎言里，一步步走向灭门的深渊。
炭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吹起，落在她的绣帕上。沈微婉展开帕子，看着那对被墨汁污了的鸳鸯，突然想起昨夜谢云澜派人送来的字条 —— 上面只写了 “三皇子党羽近日查探兵符”，字迹苍劲有力，与顾言蹊的矫揉造作截然不同。
“春桃，” 她将帕子扔进火盆，“去备车，我要去趟妙音坊。”
春桃不解：“小姐不是说那地方……”
“去见个人。” 沈微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看着炭火彻底吞噬那方帕子，就像看着前世的自己在火海里化为灰烬。
马车驶过城南的桃花巷时，沈微婉掀起车帘。去年此时，顾言蹊就是在这里为她折了第一枝桃花，花瓣落在他的乌发上，美得像幅画。可谁能想到，这幅画的底色，竟是用沈家三百七十口人的白骨铺就的。
“驾快点。” 她放下车帘，指尖抚过袖中那枚谢云澜送来的狼牙哨。哨身冰凉，却比顾言蹊那封烫金的信更让人安心。
妙音坊的琴声从朱门里飘出来，沈微婉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 是顾言蹊的贴身小厮，正鬼鬼祟祟地往里面张望，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看形状正是桃花酥。
原来不止送了沈府。
沈微婉的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她转身走进侧门，将那小厮的身影抛在身后，就像抛掉前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二楼雅间里，谢云澜正临窗而立，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棋子。看到沈微婉进来，他转过身，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沈小姐来得正好，这局棋我快输了。”
沈微婉看着棋盘上胶着的局势，突然笑了：“谢公子故意让子吧？”
“哦？” 谢云澜挑眉，“何以见得？”
“因为真正的棋手，从不会让对手看出自己的意图。” 她的目光落在他指间的棋子上，那温润的玉色，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方镇纸，“就像顾言蹊的桃花酥，甜得发腻，却藏着毒。”
谢云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出声：“沈小姐果然聪慧。” 他将棋子落在天元位，“那这局棋，沈小姐愿不愿意与我共下？”
窗外的桃花被风吹落，飘进雅间落在棋盘上。沈微婉看着那抹粉色，突然想起被自己倒进馊水桶的桃花酥 —— 有些东西，看似美好，实则早己腐烂。
“乐意之至。” 她拿起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
楼下传来顾言蹊小厮的声音，说要给坊主送桃花酥。沈微婉的指尖没有丝毫犹豫，黑子落下的瞬间，正好截断了白子的生路，像极了她此刻的决心 —— 这一世，绝不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炭火盆里的灰烬早己冷却，沈府的仆妇们还在议论顾公子的痴情。只有沈微婉知道，那封化为灰烬的信上，每一个缠绵的字眼，都是用沈家的白骨磨成的墨，写就的催命符。而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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