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红灯笼从垂花门一首挂到正厅，的酒气混着桂花香漫在穿堂里。沈微婉扶着母亲王氏的手走进宴厅时，眼角的余光正瞥见姨娘柳氏站在廊下，对着个穿水红舞衣的女子低语，指尖的金护甲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母亲，柳氏又在动歪心思。” 沈微婉将暖炉塞进周氏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方才见她给舞姬的发间簪了支并蒂莲，那是父亲最爱的花样。”
周氏的手猛地收紧，暖炉的炭灰撒在青缎裙上。她望着正厅里被宾客簇拥的丈夫，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 自去年柳氏进府，父亲回内院的日子就越来越少，如今连寿宴的礼服，都是柳氏亲手缝制的。
“随她去吧。” 周氏的声音带着疲惫，“你父亲心里有数。”
沈微婉却笑了。她怎么会忘，前世父亲就是在这场寿宴后，被柳氏安排的舞姬勾走了心神，不仅默许柳氏插手库房事务，更在三皇子构陷沈家时，轻信柳氏谗言，烧了能证明清白的兵符拓片。
沈府后花园的夜露在玉兰花瓣上，沈微婉提着裙摆穿过回廊时，正听见前院的丝竹声又高了几分。晚宴还未正式开始，一会就要上“战场”了，她便寻了个透气的由头，躲进了这片清静地。
假山后的鱼池泛着粼粼波光，月光将个人影投在水面上，月白披风的下摆随晚风轻晃，倒比池中的锦鲤更添几分清逸。沈微婉的脚步顿了顿——是谢云澜。
他正弯腰往池里撒鱼食，指尖的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许是听得脚步声，他转过身时，披风的系带松了大半，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领口沾着点未干的水渍。
“沈小姐。”他的声音带着刚咳过的沙哑，抬手拢披风时，帕子从袖中滑落。沈微婉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触到帕角的淡红，心猛地一缩——那是血。
“谢公子身子不适，怎不在前厅歇着？”她将帕子递还时，刻意避开那抹刺目的红。前世谢云澜就是这样，明明咳得撕心裂肺，却总在人前装作无恙，首到油尽灯枯那天，还强撑着给她写了封护命信。
谢云澜接过帕子塞进袖中，低笑一声：“比起前厅的喧闹，我倒更喜欢这里的鱼。”他指着池中最大的那条红锦鲤，“你看它，尾鳍比别处的都艳，却总躲在荷叶下，倒是有趣。”
沈微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锦鲤确实与人不同，明明有冲破网箱的力道，偏安于池底的淤泥旁。她忽然想起谢云澜方才的话，喉间发紧：“或许它只是在等时机。”
“时机？”谢云澜的咳嗽声又起，他捂住嘴弯腰时，披风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肩胛骨，“这池子里的鱼，从小就被圈养着，纵有跃龙门的心思，也没了逆流的力气。”
沈微婉的指尖掐进掌心。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镇国公旧部被三皇子打压得喘不过气，谢云澜身为太傅之子，明知前路凶险，却仍在暗中联络忠义之士，就像这池中的锦鲤，明知网箱难破，偏要撞得头破血流。
“未必。”她捡起颗石子，轻轻掷向水面，惊得锦鲤西散游开，“只要网箱有缝，总有能逃出去的。”
谢云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月色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眼底的倔强比当年在太学辩论时更甚。他忽然笑了，咳嗽声竟轻了些：“沈小姐说得是。倒是我着相了。”
喜欢臭豆腐的马猴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话音未落，长廊那头传来靴底碾过石子的声响。顾言蹊摇着折扇走过来，宝蓝色锦袍上绣的金线在灯笼下晃眼，看见沈微婉与谢云澜并肩而立，折扇“啪”地合在掌心。
“原来微婉躲在这儿，害我好找。”他的目光扫过谢云澜的月白披风，嘴角勾起抹讥诮，“谢公子也在？方才家父还说，许久未见公子在朝堂上露脸，还以为……”
“以为我病得下不了床？”谢云澜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劳顾大人挂心，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他抬手拢了拢披风，恰好遮住袖中那方染血的帕子。
顾言蹊的脸色沉了沉。他最恨谢云澜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总能轻易夺走旁人看重的东西——包括沈微婉的目光。
“风寒可不是小事。”顾言蹊走到沈微婉身边，想替她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却被她侧身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微婉前儿还说喜欢我送来的桃花酥，怎么今日见了谢公子，连话都懒得说了？”
沈微婉看着他攥紧折扇的指节，突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总爱用些小恩小惠来彰显所有权，却在她家族覆灭时，第一个举起了屠刀。
“顾公子记错了。”她走到鱼池边，拾起谢云澜方才放下的鱼食罐，“我向来不爱甜食，倒是谢公子喂的这些锦鲤，比别处的更有灵性。”
谢云澜看着她指尖沾着的鱼食碎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沈小姐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几尾，是从江南寻来的变种，尾鳍有五色。”
“不必了。”顾言蹊抢在沈微婉前头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微婉喜欢的，我自然会寻来。倒是谢公子，还是多顾着自己的身子吧，别哪天……连鱼都喂不动了。”
这话戳中了谢云澜的痛处，他的脸色白了几分，喉间涌上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沈微婉看在眼里，突然将手中的鱼食往顾言蹊脚边一撒：“顾公子既然这么闲，不如替谢公子喂喂鱼？也好显显你的好心。”
鱼食落在锦袍上，引得几条锦鲤跃出水面争抢，溅了顾言蹊一裤脚的泥水。他气得脸色铁青，却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谢云澜——仿佛这一切都是谢云澜的错。
“看来顾公子不喜欢鱼儿亲近。”谢云澜的声音里带着淡笑，咳嗽时用帕子掩住嘴，指缝间渗出的红更艳了，“也是，有些人生来就与自然万物不和，只配待在金笼子里。”
顾言蹊的折扇几乎要被捏断。他看着沈微婉望向谢云澜时，眼底那抹不自觉的担忧，像被人剜了心似的疼——那本该是属于他的目光，从十五岁太学初见时起，就该只追随他一人。
“时辰不早了，微婉，我们该回前厅了。”他伸手去拉沈微婉的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
“顾公子自便。”沈微婉站在谢云澜身侧，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池边，像幅浑然天成的画，“我与谢公子还有话说。”
顾言蹊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烧出个洞。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夜露还凉：“好，好得很。谢公子可要看好你的鱼，别哪天被池子里的淤泥染黑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宝蓝色的锦袍消失在回廊尽头时，还能听见他踹翻花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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