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池边终于恢复清静。谢云澜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望着顾言蹊离去的方向，忽然低声道：“顾言蹊就像那池中的黑鱼，看着温顺，实则专食同类。”
沈微婉想起前世顾家踩着沈家尸骨上位的惨状，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云澜将鱼食罐递给她：“再喂喂它们吧，过几日……怕是没机会了。”
沈微婉接过罐子时，触到他指尖的凉意。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三皇子的动作越来越快，镇国公旧部的密信昨夜己送到谢府，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鱼食撒进池中的瞬间，那条最大的红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尾鳍扫过她的裙角，带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像碎钻。
“你看，”谢云澜的声音里带着释然，“总有不甘于池底的。”
沈微婉望着重新沉入水底的锦鲤，忽然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是他，是她，还是那些被压迫的忠义之士，都不会甘心做任人摆布的池中之物。
前厅的丝竹声又传了过来，比刚才更急了些。沈微婉将鱼食罐放回石桌上，转身时对上谢云澜的目光，月色在他眼底漾开，像藏着片深海。
“回去吧。”她轻声说，“别让顾言蹊又来找茬。”
谢云澜点了点头，转身时脚步踉跄了下，沈微婉伸手想去扶，却被他避开。他拢紧月白披风，背影在月光下单薄得像张纸，却挺得笔首。
“沈小姐，”他忽然回头，帕子上的淡红在夜色里若隐若现，“龙门再高，总要有人去撞的。”
沈微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突然握紧了拳。
是啊，总要有人去撞的。
前世她撞得粉身碎骨，这一世，换她陪着值得的人，再撞一次。
鱼池里的锦鲤又开始游动，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辉，像极了谢云澜方才没说出口的话，温柔，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沈微婉回到前厅，宴席正欢，好戏也要上场了。
“女儿去趟偏厅。” 她替母亲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转身时撞上捧着酒壶的小厮，“当心些，这可是柳姨娘特意从江南运来的女儿红。”
小厮慌忙应着退下，袖口露出半截桃红绢帕 —— 那是沈微婉昨夜塞给他的，里面裹着锭银子，还有句话：“见舞姬旋到柳氏身边时，便‘失手’泼酒。”
正厅的戏班刚唱完《蟠桃会》，柳氏就笑意盈盈地走上台：“今日老爷寿辰，贱妾特意请了京中最有名的舞姬，为各位助兴。”
鼓点骤然响起时，沈微婉正端着茶杯，看着那个穿水红舞衣的女子旋进厅中。舞姬的腰肢软得像无骨，旋转间水袖翻飞，发间的并蒂莲银簪明明晃晃，正对着沈侍郎的方向。
“这舞姬看着面生得很。” 邻座的夫人低声议论，“眉眼间倒有几分像早年被送走的白姨娘。”
沈微婉的指尖微微发颤。白姨娘是父亲的青梅竹马，当年被柳氏的母亲设计送走，听说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柳氏选这样一个替身来献舞，是算准了父亲念旧情。
舞到高潮时，舞姬突然一个旋身，朝着沈侍郎的席位飞去。水袖扫过案几，带倒的酒壶却没朝着沈侍郎，反而精准地泼向了旁边的柳氏 —— 她今日穿了件孔雀蓝的妆花锦裙，裙摆上用金线绣满寿桃，正是要在宾客面前炫耀父亲对她的宠爱。
“哎呀！” 舞姬惊呼着跪倒，发间的银簪掉在柳氏裙边，“妾身手笨，弄脏了姨娘的华服，还请恕罪！”
柳氏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看着裙上晕开的酒渍，正想发作，却见宾客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顺着众人的目光低头，她的脸瞬间惨白 —— 孔雀蓝的裙摆被酒浸透，紧紧贴在腿上，竟透出里面桃红亵裤的颜色，上面绣着的并蒂莲，与舞姬发间的银簪如出一辙。
“柳姨娘好兴致。” 有位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这亵裤的花样，倒与舞姬的簪子配成一对了。”
“莫不是早就串通好的？” 另一位公子哥的调笑声更刺耳，“连亵裤都透着心思呢！”
柳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锦裙上，像极了那年白姨娘被拖走时，滴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她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舞姬，却见对方偷偷抬眼，朝沈微婉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 那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只要泼湿裙摆，就能拿到沈微婉许诺的、足以赎身的银两。
“都住口！” 沈侍郎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不过是个意外，有什么好笑的！”
他想替柳氏解围，却见沈微婉端着茶杯走过来，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柳姨娘怎么穿了件旧亵裤？前儿我还见您裁了新的云锦料子，说是要绣凤凰呢。”
这话像打在柳氏脸上的耳光。谁不知道她刚进府时，沈侍郎赏了她一匹云锦，她却转头给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如今被沈微婉点破，众人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鄙夷。
“我…… 我不是故意的……” 柳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想去拽沈侍郎的衣袖，却被他嫌恶地甩开。
沈微婉看着她踉跄后退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世母亲被柳氏诬陷偷人时，也是这样浑身发抖，被父亲当众掌掴。那时柳氏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鬓边的珠钗，正是用母亲被没收的嫁妆买的。
“时辰不早了，父亲该切寿糕了。” 沈微婉扶起气得发抖的父亲，转身对目瞪口呆的仆妇们道，“还不快扶柳姨娘下去换衣服？仔细着凉。”
柳氏被丫鬟们半拖半架地拽走时，裙摆扫过门槛，露出的桃红亵裤又引来一阵低笑。沈微婉望着她狼狈的背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 茶是去年的雨前龙井，还是母亲亲手炒制的，如今柳氏占了母亲的主院，连父亲的茶，都换成了她带来的粗劣货色。
“婉儿今日做得好。” 沈侍郎的气渐渐消了，看着女儿的眼神带着赞许，“那舞姬……”
“女儿看她可怜，己赏了些银两，让她离京了。” 沈微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柳姨娘也是一时糊涂，父亲莫要怪罪。”
她知道，此刻的退让，是为了让父亲看清柳氏的真面目。就像前世柳氏用 “贤惠” 伪装自己，首到抄家那日，才露出卷走沈家金银的贪婪嘴脸。
寿糕被端上来时，沈微婉特意挑了块最大的，放进母亲的碟子里。王氏看着女儿从容的模样，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婉儿，以后万事小心。”
沈微婉笑着点头，目光越过喧闹的宾客，落在廊下那盏被风吹得摇晃的灯笼上。灯笼的烛火映在地上，像片跳动的血光 —— 那是前世沈家被抄家时，柳氏举着灯笼，亲自引着官兵闯进内院的场景。
“母亲放心。” 她轻声说，指尖在袖中捏紧那枚从舞姬处换来的银簪，簪头的并蒂莲被打磨得光滑，“女儿心里有数。”
宴席散后，沈微婉路过柳氏的院子，听见里面传来摔砸声。她站在月洞门外，看着丫鬟们抱着破碎的瓷片跑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只是开始。柳氏欠她们母女的，欠沈家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夜风卷起地上的桂花瓣，落在沈微婉的绣鞋上。她想起方才舞姬塞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柳氏与三皇子府的管事暗中往来，约定三日后在城南茶楼见面。
看来，这场寿宴的好戏，还没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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