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雪下得没心没肺,县文化馆的红绸布被风刮得哗哗响。
李老三踩着梯子挂横幅,瘸腿在冻冰的台阶上打滑,
手里的浆糊桶"哐当"砸在地上,黄糊糊的浆糊溅了丫蛋一棉袄。
"三叔!俺来!"丫蛋踮着脚抢过刷子,棉袄上的浆糊冻成了冰碴子。
她身后的展架上摆着石头的画,最显眼的是那幅《药圃全家福》,
玻璃镜框上还贴着她昨晚剪的红窗花。
"让让!让让!"王奶奶提着一篮子煮鸡蛋挤进来,
蓝布头巾上的雪粒子簌簌往下掉,"刚出锅的,给看画的城里人尝尝!"
她把鸡蛋往展台上放,突然指着《井中星》那幅画抹眼泪:"这傻小子,
掉井里还想着画星星..."
文化馆的刘馆长搓着手进来,貂皮领子上全是霜:"李师傅,军区医院的领导来了!
"李老三的脸"唰"地白了,往展架后面躲——
石头的画里有幅《砖窑夜》,画的是他当年偷砖的背影,
角落里还画着个戴红袖章的警察。
"这画有力量!"穿军装的老领导突然指着《砖窑夜》,声音洪亮得像敲钟,
"真实!比那些瞎编的强多了!"他转身拍李老三的肩膀,"
听说你现在是砖窑厂的模范工人?好样的!改了就好!"
李老三的脸涨成了紫茄子,手在棉袄上蹭了半天,
才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领导...抽烟..."
展厅里突然热闹起来。穿高跟鞋的女学生蹲在《金线莲》系列前拍照
,戴眼镜的老先生拿放大镜看石头画的蚂蚁,连卖糖葫芦的都把摊子支在了门口
,红果果在白雪里格外显眼。丫蛋抱着石头的画本守在角落,
谁要是碰一下《姐姐的学生证》那幅画,
她就龇牙咧嘴地瞪人家——画里的学生证上,
石头用红铅笔给"县一中"三个字描了圈金边。
"这画咋没署名?"老领导突然停在展厅最里面的画前。那是幅没装裱的素描,
画的是县一中的校门,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攥着本书,
辫子上别着朵金线莲。画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未完待续",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博士帽。
"这是...俺们昨天才发现的。"念桂的声音有点抖。昨天整理画本时,
她在最后一页发现了这个夹层,画背面还用铅笔写着:"等姐姐考上大学,就画完它"。
老领导突然笑了,从兜里掏出个钢笔:"丫头,你接着画!
"他把钢笔塞给念桂,笔帽上的五角星闪着光,"当年我在朝鲜战场,
战友临死前让我给俺们村小学画个操场,现在那操场还在呢!"
"俺...俺不会画画。"念桂的脸通红,钢笔在手里烫得像团火。
丫蛋突然抢过钢笔,在"未完待续"下面画了个小人,举着红旗喊口号,
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晌午的日头把雪照得晃眼,展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卖糖葫芦的挤进来看热闹,
不小心把糖葫芦蹭到了《冬雪药圃》上,红果果的糖汁滴在画里的雪地上,
像滴了滴血。
"对不起!对不起!"卖糖葫芦的吓得脸都白了。李老三突然掏出块橡皮擦,
沾着唾沫小心翼翼地擦,擦着擦着突然"呜呜"哭起来——石头画这幅画时,
右手刚被井壁砸伤,铅笔道子歪歪扭扭的,像蚯蚓在爬。
"别擦了。"念桂突然按住他的手。她从书包里掏出红铅笔,
在糖汁旁边画了朵小小的红梅,正好长在金线莲的旁边,"石头哥肯定喜欢。"
那天下午,县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摄像机对着《博士帽》那幅画拍个不停,
丫蛋举着石头的画本挡镜头:"不准拍!这是俺们的秘密!"
记者笑着把镜头转向展台上的鸡蛋,王奶奶正给围观的人分鸡蛋:
"吃!吃了沾沾文气!俺们村要出大学生了!"
闭馆时,雪又下起来了。李老三把没卖完的画收进麻袋,
发现《博士帽》那幅画不见了。他急得满展厅转,
突然看见老领导的车停在门口,车窗上贴着张纸条:
"画俺借走当纪念,等丫头考上大学,俺来还画!"
"三叔,你看!"丫蛋突然指着展厅的柱子。
柱子上用红铅笔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是石头的笔迹:"姐姐,加油"。
字上面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光芒一首延伸到墙角,
照亮了地上的几滴泪渍——不知道是谁掉的。
回家的路上,念桂把老领导送的钢笔别在作业本上。
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的,像石头画本里的蚂蚁搬家。
丫蛋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雪:
"俺们把雪埋在药圃里,等春天就能长出博士帽了!"
念桂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在雪地里,砸出个小小的坑。
她想起石头画本里的最后一页,除了那个博士帽,还画着个小小的药圃,
里面的金线莲开得金灿灿的,每朵花上都坐着个戴红领巾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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