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风跟刀片子似的刮，研究中心的烟囱却比往常早冒了半个钟头的烟。
丫蛋蹲在灶台前烧火，看见念桂姐把个信封塞进太爷爷的旱烟笸箩里，
红着眼圈往书包塞学生证——
那是县一中的学生证，塑料皮上还别着朵风干的金线莲。
"姐，你干啥？"丫蛋的烧火棍"哐当"掉在地上，
火星子溅到灶台上的铁锅里，"你是不是要跟石头哥一样...飞走了？"
念桂的手抖了一下，书包带"啪"地断成两截。她捡起学生证，
金线莲的花瓣簌簌往下掉渣——这是石头画本里夹着的那朵，
现在成了标本夹在课本里， pages都染成了淡紫色。
"别瞎想。"念桂把断了的书包带塞进袖筒，转身要走，
却被丫蛋抱住腿："俺看见信封上写着'退学申请'！你是不是不想上学了？"
这话像炸雷似的把里屋的老爷子惊了出来。老张头抓起旱烟笸箩里的信封，
手指头捏着信纸首哆嗦，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你...你要退学？"
"太爷爷，俺..."念桂的眼泪掉在灶台上，砸在早上煮的鸡蛋上，
"家里药圃的金线莲卖不出去，爹的腰疼又犯了，俺想回来帮衬家里..."
"放屁！"老爷子突然把旱烟杆往地上一摔，铜烟锅子砸出个坑，
"当年你太姥姥把药圃交给俺，就是盼着老张家能出个懂新学问的！你现在给俺说退学？"
张建国从里屋一瘸一拐地出来，腰上缠着三根宽腰带——
昨儿个往镇上送草药时，三轮车翻沟里了，腰椎间盘突出又犯了。
他捡起地上的退学申请，看见信纸背面画着个小人，
背着书包往太阳底下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姐姐上学"。
"这是石头画的？"张建国的声音突然哑了。去年冬天石头下葬时，
这孩子的画本里夹着张存折，上面有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是他给砖窑厂画药谱攒的，存折最后一页写着"给姐姐交学费"。
念桂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上个月去县城医院复查，
医生说李老三的腿再不手术就彻底瘸了，可手术费要三千块。
研究中心的金线莲今年遭了虫害，卖相好的没几斤，连给老爷子抓药都紧巴巴的。
"学费俺去借。"张建国突然把退学申请塞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
舔着那行"退学申请"西个字，"你太姥姥留下个玉镯子，明儿俺去镇上当铺..."
"不行！"念桂突然扑过去抢，火星子燎了她的刘海，"那是太姥姥的念想！"
"念想能当饭吃？"张建国红着眼圈吼，"当年你太姥姥为了让俺读书，
把陪嫁的银簪子都卖了！现在轮到你了..."
老张家的那些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老张家的那些事最新章节随便看！"俺有办法！"丫蛋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盒子，"哗啦"倒出一堆玻璃珠和糖纸，
还有半块咬过的芝麻糖——都是石头留给她的宝贝。"俺去镇上卖了这些，能换两块钱！"
灶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灯绳晃悠，
把墙上太姥姥的遗像照得忽明忽暗。念桂突然想起太姥姥常说的话：
"药圃里的草，枯了根还在。老张家的人，骨头断了筋连着。"
第二天鸡还没叫，念桂就背着书包往县城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她却走得飞快，袖筒里的断书包带一下下打在胳膊上。
走到镇口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念桂！"
李老三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追上来，车后座绑着个麻袋，
里面鼓鼓囊囊的。"俺把砖窑厂的工钱结了，还有...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块半旧的手表，
表盘上的"上海"两个字磨得快看不见了，"这是俺爹留下的，能当些钱..."
"三叔，俺不能要..."念桂的话没说完，就看见自行车筐里放着个熟悉的画本——
石头的画本。翻开第一页，是研究中心的药圃，角落里用铅笔写着："姐姐要考大学"。
"石头的画，县里文化馆的人来看过了。"李老三挠了挠头，
耳朵尖红得像冻柿子，"说能在县里办个小展览，卖画的钱...给你交学费。"
念桂突然蹲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李老三把麻袋往她面前一放，
里面全是晒干的金银花和金线莲，每株都捆得整整齐齐："村民们听说你要退学，
连夜把自家药圃的药材都送来了。王奶奶说，当年她孙子上学，
是你太姥姥给垫的学费..."
县一中的收发室里，王大夫正跟校长掰扯："这孩子要是退学，俺跟你没完！
"看见念桂进来，突然把个信封塞给她："老将军托人捎来的，
说是军区医院赞助的助学金！"
信封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老将军歪歪扭扭的字：
"好好学习，给咱老区争光。"旁边还画着个小人，
戴着军帽，敬着军礼，像极了石头画里的太阳。
那天晚上，研究中心的灶屋里格外热闹。
丫蛋用石头的画本当菜板，切着王婶送来的白菜；
李老三蹲在灶台前烧火，往灶膛里添柴时，手背上的烫伤还没好利索；
张建国趴在炕桌上算账，算着算着突然笑了："够了！学费够了！"
念桂把那块"上海"手表戴在手腕上，表盘冰凉，却暖得她心口发烫。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药圃里的金线莲盖上了层厚棉被，
像石头画本里的那幅《冬雪图》，角落里写着："春天会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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