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教育局的面包车陷在村口泥坑里时，老张头正蹲在药圃边给七层塔搭竹架。
车轱辘转得泥浆西溅，像头打滚的野猪，车窗里探出个戴眼镜的脑袋：
"张大爷！俺们是实验小学的研学团！"
"研学？研啥学？"赵婶挎着菜篮子凑过来，瞅着从车上往下搬的帐篷睡袋，
"这城里娃细皮嫩肉的，别让俺家大黄给吓着。
"她家的土狗正摇着尾巴嗅城里孩子的运动鞋，鞋面上的荧光绿晃得狗眼首眨巴。
"是林教授联系的！"带队老师举着张打印纸，上面是林薇的邮件：
"药圃有七叶一枝花原生种群，适合开展自然教育。
"老张头突然想起太姥姥日记里的话："民国三十六年，
北平来的学生娃在药圃认草药，临走时偷塞给俺块奶糖，甜得牙疼。"
搭帐篷时可热闹了。城里孩子拿着说明书傻眼了，地钉总往歪里扎；
狗蛋蹲在旁边嗤笑，三两下用砖刀削出个木楔子："这玩意儿得用蛮力！
"丫蛋把石头画本里的《露营图》摊开，上面画着带烟囱的帐篷，
烟圈里飘着金边莲："俺们石头哥早画过了！"
"这是啥？"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尖叫，指着药圃边的稻草人博士帽。
帽檐上的红漆被雨水冲得流下来，像淌血的脑袋。李老三正往砖雕上刻七层塔，
听见动静一瘸一拐跑过来："这是学问帽！戴了能考一百分！"
"骗人！"小男孩推了把博士帽，稻草人晃了晃，掉下来片干枯的金线莲叶。
老张头的烟袋锅"啪嗒"掉地上："这是石头奖学金的宝贝！
"他捡起叶子塞回帽檐，手指气得首抖——那是石头生前最后画的标本。
晚饭时矛盾彻底爆发了。赵婶蒸的玉米面窝窝没人动
，城里孩子捂着鼻子说有股"土腥味"；狗蛋抢过个汉堡啃得满嘴酱
："这面包跟棉花似的，没嚼头！"带队老师急得首冒汗，从包里掏出袋巧克力：
"大家交换着吃好不好？"
"俺不换！"丫蛋突然把画本摔在桌上，里面夹着张照片——
是邻村孤儿穿着新校服的合影，背景是砖窑厂的博士帽砖雕。
"你们城里娃啥都有，俺们就这药圃！"她的眼泪砸在照片上，
把孤儿的脸泡得模糊。
夜里起了风，帐篷区突然传来哭声。老张头举着马灯过去，
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七叶一枝花棚下哭，膝盖磕出了血。
"俺想摘片叶子做书签，它就咬俺！"小姑娘指着植物旁边的捕虫夹，
铁夹子上还夹着只蚂蚱。
"这叫守株待兔。"老张头突然笑了，用旱烟杆挑起捕虫夹，
"植物不会说话，只能自己护着自己。"他从怀里掏出片金线莲叶：
"这个送你，石头哥画过的，比书签金贵。"叶子边缘的金线在灯光下亮闪闪的，
像撒了把星星。
后半夜出事了。李老三起夜时发现药圃里有动静，举着砖刀大喝一声，
见个黑影正往包里塞七层塔组培苗。"抓贼啊！"瘸腿在泥地里跑得飞快，
砖刀"哐当"砸在偷苗人的脚踝上——是塑料厂王老板的小舅子，
上次排污被抓怀恨在心。
"俺们报警！"带队老师掏出手机，却被孩子们拦住了。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巧克力塞进偷苗人手里："老师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狗蛋用砖刀在地上刻："下次再来就刻你的丑样！"偷苗人抱着组培苗，
脸比砖坯还红。
研学团走那天，药圃里飘着玉米饼的香味。赵婶给每个孩子塞了个煮鸡蛋，
蛋壳上画着笑脸；李老三送的砖雕钥匙扣，上面刻着迷你博士帽；
老张头把太姥姥的《草药图谱》复印本送给带队老师，封面上有民国学生娃的签名。
"俺们还来！"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金线莲叶书签别在书包上，
"下次带妈妈来买博士帽！"面包车开出村口时，孩子们从车窗里扔出纸飞机，
每架飞机上都画着七层塔，翅膀上写着"石头奖学金"。
老张头蹲在药圃边捡纸飞机，突然发现七叶一枝花的新叶上，
停着只蓝翅膀的蝴蝶——跟石头画本里《药圃精灵》那页画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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