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的帆布包在研究中心门槛上磕出声响时，老张头正用麻绳捆扎药圃的篱笆。
包里滚出来个黑黢黢的筒子，镜头在月光下亮得像块冰，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鹭。
"这是天文望远镜！"王老师扶着眼镜捡东西，镜片反射的光在墙上投出个圆光斑，"
给孩子们看星星用的。"
"看星星？"赵婶端着洗脚水从砖窑厂过来，脚盆里的热水溅在筒子上，"
俺们村抬头就能瞅见，犯得上用这铁疙瘩？"她男人年轻时在砖窑顶看星象烧窑，
说"三星正南就该封火"，老辈人管这叫"老天爷的时间表"。
狗蛋和丫蛋早扒着望远镜筒子不放了。镜片里的药圃突然变近，
七叶一枝花的绒毛根须像老爷爷的胡子，连蚯蚓爬过的土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能瞅见牛郎织女不？"丫蛋的辫子扫过王老师的笔记本，
上面画着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砖窑的烟囱。
第一堂星空课泡了汤。药圃的灯线太细，插上望远镜的电源插座就跳闸，
研究中心顿时黑得像地窖。赵婶举着马灯来救场，灯芯"噼啪"炸火星，
把七叶一枝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群跳舞的绿妖怪。"用俺们砖窑的发电机！
"李老三突然一拍大腿，瘸腿在泥地里踩出个深坑。
砖窑的柴油发电机"突突突"响起来时，王老师的眼镜差点震掉。
电流通过临时扯的电线，在望远镜上激起层蓝火花。狗蛋突然尖叫：
"快看！萤火虫！"药圃上空飘着点点绿光，有的停在七层塔的叶片上，
有的绕着博士帽稻草人打转，像石头画本里撒落的星星。
"这叫生物荧光。"王老师的声音发颤，她在省城从没见过这么多萤火虫。
老张头蹲在发电机旁抽烟，烟圈里裹着段往事："民国三十八年闹灾荒，
太姥姥带着俺们在药圃捉萤火虫当灯，说这是'老天爷的救济粮'——
虫多就说明地里不缺肥。"
望远镜突然"哐当"歪倒。李老三的砖雕钥匙扣卡在调焦旋钮里，
镜片里的星空瞬间变成糊片。"俺赔！俺赔！"他急得首搓手，
砖雕上的七层塔叶子都蹭掉了角。王老师却笑了："正好教大家修望远镜，
这叫'实践出真知'。"
全村人都来帮忙修望远镜。老王头用砖刀撬开卡住的旋钮，
赵婶用绣花针挑出里面的木屑，狗蛋把石头画本里的《机械结构图》摊在地上——
画的是带齿轮的稻草人，齿轮齿牙画得歪歪扭扭，却标出了"顺时针转调远，
逆时针转调近"。
修好的望远镜照出了奇迹。月亮上的环形山像极了砖窑的窑门，
银河的光带里能看见飘动的云，最绝的是萤火虫——
它们的翅膀在镜头里闪着蓝绿色的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这比城里的星星亮！"王老师突然抹眼泪，她来支教前刚跟男友分手，
说"山里没前途"。
"俺们这有萤火虫奖学金！"丫蛋突然举着石头画本喊，新画的《星空药圃》里，
萤火虫组成了"博士帽"的形状。狗蛋把攒了半年的蝉蜕倒在桌上："这能入药，
卖的钱给望远镜买电池！"蝉蜕在马灯光下泛着金绿色，像堆碎宝石。
后半夜起了雾，望远镜的镜片蒙上层水汽。老张头突然想起太姥姥的"露水镜"——
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擦镜片，能看得更清楚。他带着孩子们去药圃摘荷叶，
露水打湿了裤脚，丫蛋的凉鞋陷在蚯蚓粪里，出时"咕叽"响了一声。
"快看！"狗蛋突然指向镜头，雾霭中浮现出砖窑的轮廓，
烟囱里飘出的青烟与银河连成一片，像石头画本里的《天地相连图》。
王老师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男友发来的信息："我错了，明天就去山里看你。"
太阳出来时，萤火虫躲进了七层塔的叶片下。王老师把望远镜对准药圃中央，
那里的七叶一枝花正在开花，花蕊上沾着颗露水，在镜头里亮得像颗星星。
老张头蹲在旁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子一闪一闪，和望远镜里的星光连成了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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