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城防军区，西南军区的管理显然松弛得多，快到军区大门口的时候，温以蹊就看到了很多出入的山民。
“师傅，我们到了，放下来吧。”
温以蹊结清了车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西南军区。
她刚进军区，就发现很多山民排成了长队，自发向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本地的山民听不懂她的普通话，缀在队伍后面、浑身晒得黑黝黝的小娃娃上过两天村学，回了她一句：
“我们去看爷爷，爷爷快要死咯~”
温以蹊感觉浑身发冷，凉冰冰的血液漫过她的心脏，“娃娃，你知道爷爷在哪里不？”
小娃娃指着前面，“在最前头，爷爷是个好人，我们来送送他。”
小赵扶了一把趔趄的温以蹊，“嫂子，咱可得撑住。”
温以蹊挎了把肩上的医药箱，穿过人群跑到了最前面，先看到的是个露天凉棚，里面设着个白色灵堂。
翁老被人伺候着换上了白色寿衣，躺在竹竿床上，外祖母跪在灵堂前，麻木得像个雕塑。
前来哀悼的山民自发排着长队，手里拿着采来的山茶花，挨个对翁老鞠躬弯腰，把手里的花瓣洒在他身上。
唱悼的山民口里念着古老哀怨的歌谣：
山茶花，不归路，朝天门青烟袅袅呦，南山树香烛燃尽，江水倒流嘿，春日复返呦，不作数~
“你们干啥呢，我外公还没死呢？”温以蹊发疯般地跑了进去，一脚踢开火盆，山民们不再唱歌谣，睁大眼睛望着这个疯婆子。
外祖母翁氏揉了揉混浊发黄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温以蹊，不敢相信般地低呓道，“晓雪，你来接我们了？”
温以蹊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脸，“外婆，你看看，我是小蹊，我来救你们了。”
看清了是外孙女，翁氏无力地指了指竹竿床，“你外公在里面，去送送他吧。”
温以蹊趴到竹竿床边，摸了摸翁老的呼吸，老人家被反复的高烧折腾得陷入了昏迷，进入到了假死的状态中。
“外公，你别怕，小蹊来救你了。”温以蹊拨开他身上的山茶花瓣，从医药箱里掏出冰冷的青霉素针剂。
她正要注射，被领头唱悼的山民一把抓住了手臂，领头的山民五十多岁，满是褶皱的脸上不信任地看着温以蹊，嘴里嘀咕着浓厚的地方方言。
温以蹊愤怒地想挣开他的禁锢，“起开，我要救我外公！”
领头的山民又嘀咕了一句，仿佛在说她不知好歹，队伍后面的小娃娃跑了上来，“村长，她要救爷爷！”
小娃娃自发充当起了翻译官，温以蹊说一句，他翻译一句，“这个，打针，能救翁爷爷，不是巫器。”
村长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温以蹊，她赶忙把宝贵的青霉素注射进了外祖父体内。
注射完的翁老依旧昏迷不醒，多日的高烧不退耗尽了老人家的精力，药物起效也需要时间。
温以蹊跪在外公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憔悴的面容，陷入沉睡的外公让她恐慌。
外公，请您快点醒过来吧，外祖母在等着您，小蹊在等着您。
兴许是听到了她的念叨，一个小时后，翁建昌浑身大汗淋漓，体温明显降了下来。
青霉素起作用了！
温以蹊擦拭着外祖父脸上的汗珠，眼泪不自觉地大颗大颗滴落，汗珠混合着泪珠，翁老的寿衣被打湿了一大片。
“村长，爷爷退烧了！你看，他手变凉了。”
小娃娃抓着翁老的手，惊喜地喊道，他哥哥也是这样退烧的。
小娃娃熟门熟路地跑到一旁的医药柜里，费力地打开柜子，抱了一瓶葡萄糖过来，“姐姐，给爷爷喝这个，爷爷当初给哥哥喝的就是这个。”
温以蹊接过输液用的葡萄糖，高烧后的病人需要及时补充电解质，而在医药紧缺的山城，葡萄糖是最好的选择。
她找到瓶底标注的有效日期，截止到1976年8月份，还能喝，但换句话说，在缺医少药的山城里，过期药物也比山民随便嚼吧的草药强。
温以蹊撬开上面的盖子，小心翼翼喂外公喝了些葡萄糖液。
“小蹊，你外公真的没死？”
翁氏不相信地问道，当地的山民都说他没救了，军区那边倒是派人来看过几次，后来就没了下文。
在混乱的年代，人人只求自保，哪还有空管他人的死活。
也只有这淳朴的山民们，还记得往日帮扶过他们的翁大夫，见他体温降下去了，村民们扔掉了手里的山茶花，高兴地唱起了歌谣：
江水倒流，春日复返呦，山坳坳里茶花开得艳，火锅煮起，酒倒满，心头那个亮堂堂！
“你们唱啥子呦？”翁老睁开眼睛，在山城多年，他早学会了一口地道的雅鲁方言。
“爷爷醒了！”小娃娃高兴地蹦了起来，爷爷被姐姐救过来了。
“山娃子，你不好好上学，跑我这里做啥子，小心爷爷给你打针呦~”
翁老发了一场大汗，浑身湿透透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索性坐了起来，跟小娃娃开起了玩笑。
“外公~”温以蹊眼眶红通通地看着翁老，“你生病了，也不跟我讲。”
翁老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小时候就爱哭鼻子，一点儿没变，外公这不是好好的吗？”
外祖母拿掉他身上的白花，服侍他脱掉寿衣，“好啥好，小蹊再晚来一步，你就下葬了。”
“老婆子，这些天你受累了。”
翁老虽然高烧不醒，周遭发生的事情都听到了，“闺女不忍心让咱们走，派小蹊来救咱俩了。”
山娃子爬上竹竿床，娴熟地窝在翁老怀里，帮他擦汗，“爷爷，你救了哥哥，老天爷不让收你走的。”
温以蹊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娃娃就是被外公救下的山民之一。
翁老疼爱地摸了摸他的朝天辫，“山娃子，你哥哥水娃子呢？”
“他要来看爷爷，老师不放人，说要考试，”山娃娃搂住翁老的脖子，“爷爷，哥哥说了，他放学就来看你。”
翁老换了身短袖汗衫，“别让他来咯，爷爷病都好了，你回去跟哥哥说，让他好好温书，考个好成绩。”
“爷爷，你醒了！”山民里又冒出个小男孩，跟山娃子眉眼相似，年纪要大上几岁，看来就是山娃子的哥哥——水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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