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五年时光如同最温驯的溪流,无声地淌过,将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痕和劫难冲刷成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沉淀在名为“幸福”的河床深处。
谢汀晚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怀里抱着那只胖得如同毛绒坐垫的橘猫“太阳”。
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安的呼噜声。
周应星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滚烫的呼吸拂过她光洁的头皮,大手极其自然地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极其轻柔地着她无名指上那枚闪烁着微光的戒指。
“欧洲那边有个并购案,得去一个月。很快就回来,我不在也不准吃外卖,不健康。”
谢汀晚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
“好,注意安全,落地和我报平安。”
墨韵出版社编辑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堆满校样稿的办公桌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的清香、咖啡的微苦,以及一种属于工作日的忙碌气息。
谢汀晚坐在工位前,专注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五年了,这座城市每一缕晨光都浸透着她重生的踏实感。她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桌角那杯尚有余温的草莓牛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周应星今早登机前特意绕路送来的。杯底压着张便签,他遒劲的字迹穿透纸背:“晚晚,等我回来。” 她低头轻嗅着牛奶的香气,那点细微的暖意仿佛能沁入肺腑,熨帖着每一个曾因绝望而蜷缩的角落。
五年了,癌症这个词,早己蒙尘褪色,成了病历里遥远而模糊的注脚。
然而那阵剧痛来得毫无预兆,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猝然从右腹深处狠狠扎入,带着蛮横的力道凶狠地拧搅。她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牛奶杯脱手,白色的液体在浅色桌布上迅速洇开一片狼狈的污迹。冷汗瞬间濡湿了鬓角,眼前同事关切的脸孔开始旋转、模糊、碎裂,化作扭曲晃动的色块。她想抓住桌沿,指尖却徒劳地划过光滑的桌面,身体不受控地往下沉坠。世界的声音在急速抽离,嗡嗡的耳鸣成了最后的主宰。同事们惊慌的呼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浑浊的水幕传来,遥远而不真切。她听见自己急促而艰难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把越拧越紧的钢针。意识沉入彻底的黑暗前,只有一个尖锐的念头刺穿混沌:五年了……原来那点侥幸的安宁,不过是命运嘴角一丝冰冷的嘲弄。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冰冷而尖锐,强行撬开了谢汀晚沉重的眼皮。
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单调得令人窒息。视野边缘,主治医生手中那份薄薄的报告,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扎进她刚刚恢复知觉的神经里——“肝转移”。
她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腹部残留着穿刺后隐晦的闷痛,像某种不祥的回响。那三个字无声地悬在空气里,带着千斤的重量,沉沉压在她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涩异常。
五年。周应星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小心翼翼的守护,每一次复查时屏住的呼吸,每一次拥抱周应星时那份失而复得的感恩……原来都只是漫长刑期里一次短暂、仁慈的放风。
命运像个顶级的讽刺大师,在她以为终于爬出深渊、触到阳光时,轻笑着又将她踹回了更深、更冷的黑暗里。
“晚晚姐!” 助理小陈带着哭腔扑到床边,眼睛红肿,“我这就给周总打电话!他一定有办法!他……” 小陈慌乱地摸索着手机,指尖都在颤抖。
“别打!” 谢汀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心惊的平静。那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她猛地攥紧了身下冰冷的床单。
窗外,云城的黄昏正铺展开一片暖金色,温柔地流淌在远处的楼宇之间。这熟悉的、被周应星称为“家”的光线,此刻却像一层镀金的薄冰,美丽而脆弱。
她艰难地侧过身,避开小陈通红的泪眼,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消毒水的气味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即将崩塌的世界。身体里那根无形的钢针,又开始了缓慢而残忍的搅动。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粗糙的布料里,声音闷闷地传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在欧洲,知道了也没用,只能干着急,谁也不准联系他。”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冰冷地丈量着寂静。窗外那片暖金色的暮光,正一寸寸沉入城市钢铁森林的尽头,带走最后一点虚假的暖意。命运这双翻云覆雨的手,刚刚收回那点施舍了五年的甜头,此刻正摊开掌心,露出底下狰狞的刺。她蜷缩着,感受着那根无形的钢针在腹腔深处缓慢搅动,每一次旋转都带来新的钝痛。五年筑起的堤坝,在“肝转移”三个字的重锤下轰然溃决,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
这嘲弄如此彻底,如此精准,仿佛在嗤笑她竟敢奢望平凡。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呜咽。他知道了也没用……这几个字像咒语,既是说给小陈听,更是说给自己听。此刻的欧洲,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逃离京城后,前夫卑微求施舍》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应星或许正站在谈判桌前意气风发,属于他的世界正该光芒万丈,怎能因她体内这悄然蔓延的阴影而骤然失色?
惨白的灯光下,谢汀晚的目光落在医生脸上,那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像是在确认一件早己心知肚明的事情。
“转移了,是不是……就彻底没机会了?我还剩下多久?”
医生握着报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他见过太多绝望,却很少见到这样清醒的平静,像冰封的湖面,底下是未知的湍流。
“谢小姐,医学上没有绝对。但过程……会非常艰难。”他的语气放得尽量平缓,却掩不住其中的沉重,“手术,化疗,靶向……每一步对身体都是极大的消耗和考验。这条路,一个人很难走下去。你需要支持,需要有人陪在身边。我建议,尽快通知家属。”
家属。这两个字在谢汀晚空茫的脑海里轻轻叩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报出了一个名字:“谢凛,我堂哥。麻烦您了。”
谢凛几乎是撞进病房的。他西装外套胡乱地敞着,领带歪斜,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一路飞奔而来的慌乱刻在脸上。他冲到病床边,双手用力抓住谢汀晚的肩膀,声音带着喘:“晚晚!怎么回事?他们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 他上下打量着妹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
医生无声地将那份薄薄的报告递到他面前。
谢凛的目光急迫地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最终死死钉在“肝转移”三个字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置信像潮水般涌起,迅速被更深沉、更尖锐的痛苦取代。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汀晚,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半天才挤出破碎的声音:“这……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都五年了…不是说熬过五年就没事了吗?”
他以为五年前那场漫长的黑暗早己被彻底驱散,妹妹终于守得云开,拥抱了那轮应得的明月。可眼前这张纸,扎碎了他所有的笃定和希望。
“哥。” 谢汀晚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突兀地打破了谢凛濒临崩溃的情绪。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那份报告,只是平静地、甚至带着点温和地看着他,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务事。
“帮我个忙呗。”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病房压抑的空气里,“应星出差了。我家里那只橘猫,太阳,猫粮快没了。它挑嘴,只吃放在橱柜左边第二格的那种金枪鱼口味,罐头在第三格。猫砂盆也该清了。”
谢凛像是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请求砸懵了,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僵在那里,巨大的悲恸和此刻荒谬的平静在他眼中激烈地冲撞。他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安慰、质问、愤怒都被这轻飘飘的“猫粮”堵得严严实实。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看着她脸上那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仿佛那具单薄身体里正在蔓延的死亡阴影,远不如一只猫的晚餐重要。
“晚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谢凛的声音哽住了,他看着妹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那脸上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接受。这比任何痛哭都更让他心头发冷。
“麻烦哥了。” 谢汀晚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沉沉,但远处高楼的一角玻璃幕墙恰好反射着最后一点夕阳的金辉,刺得人眼睛生疼。她轻轻地说,仿佛关于猫粮的安排,就是此刻她能掌控的、唯一重要的现实。
“太阳饿了,会叫,它特别能吃,一顿也不能饿。”
“对了,应星在欧洲,你先别联系他,他回来以后我亲口和他说。”
谢凛攥着那份重如千钧的报告,僵在原地,身体里翻涌的悲恸像找不到出口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看着妹妹投向窗外的侧脸,那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倔强。那只叫“太阳”的橘猫,此刻竟成了她与世界之间仅存的、摇摇欲坠的锚点。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肩上瞬间压下了万钧重担,脚步踉跄地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绝望里。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压抑的呜咽。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谢汀晚依旧侧着头,望着窗外那一点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余晖。腹腔深处,那根无形的钢针似乎蛰伏了片刻,此刻又开始了缓慢而精准的旋转,带来一阵阵熟悉的、磨人的钝痛。
这疼痛像一种无声的嘲笑,嘲笑着她刚刚对堂哥说出的每一个字——关于猫粮,关于金枪鱼口味,关于猫砂盆。多么日常,多么琐碎,多么……像一个还有无数个明天可以期待的人。
她放在被子下的手,一点点攥紧了身下粗糙的床单,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进枕套,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随即消失不见。只有这一滴。
不能让应星知道。这个念头,比任何止痛药都更能暂时麻痹那根搅动的钢针。她闭上眼,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太阳那只橘猫,正懒洋洋地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等着永远不会缺席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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