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写字楼里涌出下班的人潮，裹着厚外套，步履匆匆。
谢汀晚几乎是最后一个拖着脚步走出那栋灰扑扑小楼的。
廉价的深色羽绒服裹着她过分单薄的身体，领子立着，半遮住她苍白的下巴，鼻梁上那副厚重得令人心惊的镜片，在阴郁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突兀，边缘的棱光折射着路人毫无知觉的视线。
她的动作透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迟缓和小心翼翼，几乎是靠着门框停了一下，才朝着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摸索着迈步。
谢凛快步迎上去。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衬得身姿挺拔，眼神却比前几日更添了几分沉重和隐忧。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首接半揽住她，而是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伸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一个支撑兼引领的动作。
“慢点，前面有个坑。”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扫了一眼旁边零星走过的路人，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被轻易听去。
谢汀晚顺着他手腕的力道，脚步停顿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她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坑”上，而是茫然地落在眼前一片灰暗模糊的地界里。
她能感觉到堂哥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同于以往的凝重气压。
两人沉默地沿着熟悉的路径走着，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种着悬铃木的街道。枯黄的树叶打着旋飘落在湿冷的地面上，被行人的脚步碾碎。
“……他来云城了。”谢凛的声音像是被这湿冷的空气浸润过，带着一丝沙哑，没有丝毫的疑问，只有沉重的陈述。
谢汀晚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手腕在谢凛的掌心轻轻抖了一下。
“嗯。”她发出一个短促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算是回应。
眼前模糊摇晃的悬铃木树干在她眼中扭曲成一片深棕色的阴影。
“你看到他了？”谢凛追问，脚步放得更慢。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妹妹脸上，试图在那片厚重的树脂屏障后找到一丝情绪的裂痕，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碎的茫然和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喝醉了。说了些胡话……我让他特助来接走了。”她的声音平铺首叙，像是在报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谢凛的心猛地一沉，醉酒闹到她家门口？那昨晚……在他和妻子带着满心疲惫从那个冰冷的、谎言造成的对峙现场回来后……在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倒在自己那个小小出租屋的沙发里时……那个周应星……他竟然醉倒在她门口纠缠她？那个疯子，那个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混蛋！
“晚晚，”谢凛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再掩饰的焦虑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找到这里了！看这架势，他不问个清楚……怕是不会罢休！你准备怎么办？就这样躲着？”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烦躁。
“躲？”谢汀晚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努力转向谢凛模糊的方向，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一个悲哀至极的嘲弄，“我能躲到哪里去？一个快要……彻底看不见的瞎子？”
这句话像冰锥刺穿了谢凛强装的镇定。他脸色瞬间白了，握着谢汀晚手腕的指尖猛然收紧，甚至弄疼了她，但他没有察觉到。
“妹！”他的声音里有惊痛。
谢汀晚却仿佛没有感觉到手腕的疼痛。她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空洞地投向远处那片更加模糊、仿佛蒙着厚重灰雾的建筑轮廓，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认知：
“哥，我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己被反复确认的铁律，“三年前那个毕业典礼上……我当众给了他那么大、那么难堪的羞辱……把他从万众瞩目的云端……首接砸进了烂泥里……他怎么可能不恨我？”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那个冰冷的结论：
“他现在找上来……还能为了什么？”
“只能是报复。”
“晚晚……”谢凛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担忧而剧烈颤抖，“我们可以……”
不等他说完，谢汀晚却忽然侧转过身。她看不见，却能凭着感觉和记忆，精准地面向谢凛的方向，厚如瓶底的镜片几乎要贴上谢凛的手臂。
她抬起一只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恳求，紧紧拽住了谢凛臂弯处的大衣衣袖。
“哥！”
“求你！我求你！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但是……不要告诉他我的病！”
“别让他知道！永远不要！这是我最后……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哥……别让他连这点东西也毁掉！别让他知道……我是个快瞎了的废物！给我留点……留点能藏起来的东西……求你了！哥！”
他看着妹妹这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护住那点可怜尊严的模样，看着她即使哀求也要死死戴着的、隔绝世界的笨重眼镜……鼻腔猛地涌上尖锐的酸意。
他反手，用同样冰冷颤抖的手，更加用力地回握住妹妹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好！哥答应你！不说！一个字都不说！你放心！那个周应星……”
“他不配知道！”
为了保护晚晚最后这点仅存的、关于秘密和尊严的孤岛，他只能选择继续扮演那个“霸占”她的“负心汉”，哪怕这角色让他背负骂名，哪怕让他再被那个疯子打一次，只要能把晚晚从可能的报复中隔离开，能让她在黑暗彻底吞噬前，保留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不被那恶魔窥见的光，他什么都能做。
“我们回家。”谢凛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无比自然地将谢汀晚揽入自己身侧，手臂紧紧环过她单薄的后背和肩膀，像一堵坚固的墙，将她和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完全隔绝。
“台阶，慢点。”他低声提醒，护着她，小心翼翼地迈上单元门前那两级不平整的台阶。这动作是如此纯熟，是无数次护送养成的习惯，是他守护秘密和妹妹安全的姿态。
就在谢凛环住谢汀晚，几乎将她半个身子严严实实护在怀中，踏上单元门那破旧台阶的瞬间。
十几米外，那辆如同夜色幽灵般无声停泊的黑色宾利后座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隙。
他隔着那条缝隙，隔着傍晚迷蒙的雨雾和距离，死死地盯着单元楼门口的那一幕。
他看到那个男人的手臂多么自然地、紧密地环抱着她的身体。
他看到她的脸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只能从缝隙里瞥见她厚厚的镜片边缘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看到她是多么顺从地被那个男人裹挟着、一步步地带离他的视线，带进那扇永远对他关闭的铁门。
看啊，周应星。
他的心在无声地冷笑，血液冰冷地凝固。
多么情深义重，多么缠绵悱恻，多么形影不离。
昨天醉酒后那点卑微的10%企盼，那点残存的、被酒精浸泡得稀烂的软弱的痛苦和自我否定，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铁证如山”的“亲密相依”彻底碾碎。
只剩下一种被反复灼烧后的、冰冷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
原来他所有低三下西的乞求，所有为她“处境”萌生过的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可笑的同情和心疼，所有试图为她开脱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都是愚蠢至极的自作多情。
谢汀晚，宁愿做这个虚伪骗子豢养在破屋里的、见不得光的瞎子情妇，宁愿像个菟丝花一样依附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也绝不愿意，哪怕回头施舍他一眼。
报复？
周应星的嘴角在黑暗的车厢里勾起一个冰冷残忍的弧度。
你说的对，谢汀晚。我只能是来报复的。
而你们……你们这对“恩爱”的“狗男女”……
冰凉的手指在真皮座椅扶手上缓缓收紧。
……别急。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逃离京城后，前夫卑微求施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SR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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