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过半,黄冈县连日阴霾不散,寒风透骨,街头巷尾更显萧索。这些时日方平静了几日,却又传来异事。
县东有座林氏家宅,屋舍宽敞,世代经商,颇为殷实。可最近忽传出怪异之事:林家老宅的偏院新近修缮,院墙上粉饰的彩绘壁画中,竟一夜之间渗出殷红血迹,还隐隐带出一行字迹,如人手涂写,令人骇然。
一连几日,邻里都不敢再靠近那堵墙,只远远看见壁画上浮现的血字,似哭似怨。林家上下人心惶惶,唯恐不祥,遂入县衙报案。
顾大人得报,嘱我同捕快周金牙即刻前往查看。那日天光惨白,云压屋檐,落雪无声。林家老仆领我们绕过主院,穿过一条幽暗的夹道,只见那壁画高近丈许,画着的是西时风俗图,原本喜庆祥和,却被殷红的血迹破坏得惨不忍睹。
血迹正从画中一名仕女的袖口渗下,顺着墙面蜿蜒成字,写得极是凌乱,但勉强可辨:“血债……偿命……”
我近前以火烛照看,壁面干燥,周遭并无滴血之处,可那红色却像活物般沁出墙缝,沾了指尖,腥味刺鼻,确凿无误是真血。
周金牙心下发毛,低声道:“大人,这宅里怕是闹出阴祟了。”
林家老爷林至和上前磕头:“大人,犬子前月里刚纳过一房小妾,半月前无故暴病身亡,葬事草草打发,原以为不碍事,怎料这血字一夜就冒了出来,家中上下再无人敢住这偏院……”
我心里微动,问:“你那亡妾姓甚名谁?”
林至和支吾片刻,方答:“是原籍歙县女子,姓冯,闺名兰,年不过十七。”
“生前可有什么异状?”
“……说是娘胎带病,身子弱些,也没什么别的。”林至和语气闪烁,似有隐瞒。
我当下吩咐周金牙验看冯兰旧寝。那房仍留着脂粉余香,妆奁摆设整齐,却因无女主人,反显森冷。临近墙角有一座彩绘屏风,正对床榻,绘得浓墨重彩,却可见有人曾撕毁过部分帛绢,边缘残破。
我蹲下查看地面,见床下掉落一方锦帕,上面刺着“兰”字,血迹斑驳,似是死者临终前攥得极紧。
周金牙也察觉不对,道:“大人,这屋子里气味古怪,像是……药味?”
我细闻之下,果然有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道。遂命人翻检冯兰当日吃剩的药渣,吩咐随行仵作验看,仵作捏了捏药渣色泽,慎声禀告:“药里疑似掺了少许麝香与麒麟血粉,常人服之无碍,可若是女子孕中,便足以夺命。”
闻言,我立刻心生杀意:这冯兰很可能是怀了身孕,却被人暗中下药害死。
林家婢女闻讯,慌张跪下:“大人,奴婢……奴婢不敢隐瞒,冯娘子确是有孕的,她本打算月后请稳婆,却忽然大吐大泻,三日就殁了,家主吩咐莫声张,便悄悄埋了……”
林至和面色发青,额上汗如豆大:“这……这都是命不好……”
“命不好?”我盯着他,冷声问,“命不好还是有人怕她生下子嗣,坏了家中继嗣之争?”
林家嫡妻一首未育,而冯兰若生子,名分虽是妾,可地位便足以动摇嫡系。有人眼看她身孕成形,便图狠手,极可能就是林家本宅内人主使。
我叫周金牙将林家正室请来问话,那妇人穿着素衣,眉眼凌厉,倒不见半点惧色。她一口咬定:“那贱人狐媚惑主,死了便死了,何必再提!”
言语之冷酷,叫人齿冷。我压下怒意,问:“你可知墙上为何会渗血?”
那妇人闻言,才露出一丝慌乱,眼神闪烁,不敢再多说。
王清斋道士闻讯赶来,在院中施符作法。符纸一落,壁画血迹忽然翻腾,似要挣脱画面,重新化作活血,从那仕女袖口涌出,像有人哭喊。王清斋当即定声:“大人,这应是冤魂不散,以血传怨。”
我回想那冯兰死前模样,年纪轻轻,嫁入林家不过半载便葬身黄土,尸骨恐怕连棺都未足备齐。再看这墙,分明是冯兰心有不甘,将亡魂印入壁画,用血字索命。
王清斋祭出镇魂符,口诵经咒,血迹这才渐渐隐去,可那血字最后一笔,仍顽强地写下“偿命”二字。
顾大人震怒,命我即刻开棺验尸。林家起初极力阻拦,终被威势所迫,掘冯兰新坟。棺木开启,尸首尚存,面容虽己腐败,但腹部微隆,确系有孕。仵作检验后认定:并无大病,的确是服药后毒发身亡。
证据确凿,顾大人当堂下令,林家嫡妻因谋害庶妾及腹中胎儿,处以绞刑;从犯两名婢女收监发落。
冯兰魂魄终于可安,王道士择日超度,在壁画前焚符洒水,血迹随风消散,只余残红,似为她立下的血泪碑记。
林宅偏院自此荒废,再无人敢踏足。至于那幅西时风俗图,因冤魂寄住过,终被县署勒令毁去,以免再起邪异。
夜回衙署,我翻开案卷,将冯兰的姓名郑重记入,内心忽觉凄凉:她原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想凭一子立足,却因人心险恶,连命都被剥夺,血字怨魂,何其哀痛。
窗外雪落无声,天地俱白,我怔怔看着手里沾了些朱砂的笔,似乎仍透出墙上那行血字的阴影。若冯兰能得一处温暖,怎会走到阴世哭诉?
世道凉薄,妇人命贱。
而血,便是她唯一能写下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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