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黄冈县连日大雪,天寒如刀。衙役巡夜时,惊闻南城成衣作坊内突发命案,立刻飞报县署。陆家成衣铺在城中经营多年,向来声誉清白,忽然传出东家暴毙,街坊议论纷纷,都说是邪祟作祟。
当夜我受命同捕快周金牙前往查验。雪落巷中,灯火稀薄,映得人影恍惚。踏进作坊,只闻女子抽泣之声,几名陆家女眷哭得泣不成声。
死者陆经,年约西十,平日持家严谨,素无大病,也未闻与人结怨,然而此刻却横尸于自家绣房内,面容狰狞,双目圆睁,似见了极度骇怖之物,口角还残留一丝僵硬的笑意。最诡异的是,他的指甲微青,甲缝里带着一丝灰黑泥渍,像是临死时攥紧过什么,却又未留下挣扎伤痕。
案发之地布置整洁,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悬着一面古旧铜镜,镜框刻有奇怪花纹,镜面隐隐发黑。更令人不安的是,从旁看去,这镜子竟会映出两道重影,仿佛镜中立着另一个人。
我取火把照向镜面,那重影依旧缓缓晃动,似有幽魂窥伺。我抬眼望向周金牙,他面色发白,不敢再看,忙转身收集证词。
我蹲下察看陆经的尸首,试图理清死因,旁边的陆家仆妇哽咽道:“大人,老爷近来总对这面镜子发呆,还说里面有人叫他……叫他过去……”
此言一出,周围女眷全都打起寒战。邻里也纷纷传说,这铜镜乃陆经三年前从一座废寺里购得,名为“照世宝镜”,说能镇邪驱鬼。谁知用了几年,竟反遭邪气侵蚀。
我命人将铜镜暂行封存,抬回县署库房看守。可就在当夜,守库的皂隶忽然昏迷,被同僚发现时口中呓语:“镜里有人,要拉我进去……”
此事登时引起顾大人重视,嘱我亲自把铜镜移至公堂偏房严加看守。我请来道士王清斋相助,王道士看过镜子,神情郑重:“大人,此镜恐非寻常之物,来历邪秽,阴气极重,怕是冤魂寄其中,镜可照人,亦可摄魄,若有人凝视日久,易被邪魅吞魂。”
我心头微凉,望着那镜面,仿佛真见一张女子模糊的面孔浮现。王道士言辞虽带神怪色彩,但眼前接连两条人命,叫人不得不慎。
为查根底,我翻阅陆家旧账,发现三年前,陆经确曾从一名自称“永安寺旧住持”的僧人处购得此镜,而那永安寺,恰位于乱葬岗旁,旧时供奉一名冤死女童牌位。再细查下去,原来那女童十年前被卖入富户为童养媳,惨遭主母凌辱,吊死后埋在永安寺后,寺僧收殓超度,但因寺院年久失修,香火凋零,最终关张。
那僧人后来西处变卖寺中旧物,或为度日,或另有隐情。偏偏陆经当年听信“宝镜镇邪”之说,出重金购下带血之物,才把祸患引入家中。
越查越寒心。
夜里,我亲自看守那铜镜,仍不敢大意。寒风透过窗棂吹进来,烛影在墙上颤抖,我凝神注视镜中,忽见自己身后似乎站着个女子,发乱披肩,脸色青白,目中含恨。
我霍然回首,屋里空无一人,再看镜中,那女子却依旧盯着我,似要说话。
“你……是谁?”我心中压下惧意,低声问道。
那影缓缓张口,却只见血涌而出,滴滴打在镜面,声音如风:“还我名,报我仇……”
冷汗一瞬间湿透我的背,我几乎失声。好在王清斋听见动静,疾步而来,挥符镇咒,才使镜面缓缓归于平静。
王道士语重心长:“大人,镜里女魂怨气极重,若不查出她的身份并予以超度,恐怕还会害人。”
我咬牙定神,下令再查永安寺旧籍。经多方追索,终于找出那冤女姓名:杜氏,年方十三,原籍荆州,被卖入富户陆家亲戚为童养媳,因屡遭毒打自尽。她残魂不散,牌位供奉在永安寺后殿。可惜寺院荒废后,冤气随铜镜迁入陆家。
这番因果,竟是人心贪念酿成的孽债。
顾大人得知后,命我将杜氏之冤卷入册,另请王道士择日超度。那日午后,王清斋持法水符纸,诵经三炷香时辰,镜面忽见微光闪动,似有影子向外挣扎,最后只余一声凄厉哭喊,便沉入无声。
铜镜此后彻底封存,再无人敢近。
陆家剩下的妇孺不敢再居,索性卖宅搬往别处。此案虽然没有刀剑相向的血腥,却更令人心悸。一个无名孤魂,被困在一面镜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因生前死得屈辱,没人替她说一句公道话。
我在案卷上记录她的生平,也将陆经因贪镇邪之物而枉死一并载入:“镜里双影,实乃冤灵寄居,不可妄取。”
当日夜深,县署里灯火皆灭,唯余我手中案卷微响,记下这段不见血、却胜似刀斧的冤情。心底叹息,若世人少些狠毒,多些怜悯,又怎会逼得一个小女魂在阴世孤苦多年,只能托镜索命?
风雪凄厉,掠过窗棂,我掩卷而叹,似见那女童在远处默默点头,终于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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