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瘌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他洗了几十年碗,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迅速地适应这种魔窟后厨的污秽油腻,动作如此稳定高效,面对那些残留着异种能量、足以让普通人沾染上病气甚至发狂的污垢,竟能面不改色。这小子…有点邪门。
阿呆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刷洗的动作,如同一种独特的呼吸。每一次丝瓜瓤的摩擦,每一次对抗油腻污秽的剥离,都是对意志的打磨,对心神的锤炼。袖中的佛珠温润,怀中的陶钵沉静,两股力量在体内缓缓流转交融,如同不息的暖泉,滋养着身体,抵抗着外界污秽的侵袭,更在无声地洗练着他那颗在红尘魔窟中沉浮的心。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里的“油腻”与凡俗不同。其中蕴含的驳杂能量、混乱意念、甚至微弱的煞气,都带着更强的侵蚀性。每一次清洗,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污秽魔念进行一场微小的角力。佛珠与陶钵的护持,是他最大的依仗。但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那份源自老和尚教诲、在醉仙楼油污中初步打磨出来的“专注”与“澄澈”。他像一块磐石,任凭污浊的浪涛如何拍打冲刷,核心处始终保持着一点不染尘埃的明净。
“心即道场…扫洒皆是功…” 老和尚的低语在心湖深处流淌。在这魔气森森、欲望横流的百味楼后厨,在这油腻污秽堆积如山的洗碗盆前,阿呆以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默与专注,践行着这看似荒谬的“道”。
时间在锅铲的碰撞、油脂的滋啦、碗碟的叮当中流逝。晚市的喧嚣达到顶峰,前堂传来的狂笑、划拳、甚至夹杂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浪,一波波冲击着后厨的墙壁。堆积的脏碗碟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屠胖子挥舞着巨大的骨勺,在一个沸腾着暗红色浓汤、翻滚着某种不知名带刺兽骨的大鼎旁咆哮:“快快快!雅间‘血狼’大人要的十全大补汤!火候!火候给我看好了!还有那边!三头蛇羹!料下足!怠慢了客人,老子把你们扔进锅里炖了!” 他的咆哮声中气十足,带着魔道中人特有的狠戾。
跑堂的伙计们如同穿花蝴蝶,在狭窄的空间里飞奔,将一盘盘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和浓烈香气的菜肴端出去,又将更多的空盘空碗丢进阿呆和老疤瘌面前的污物桶里。一个伙计动作过大,一个边缘带着锋利骨刺、盛放过某种紫色粘稠液体的深口骨碗,“哐当”一声砸在阿呆脚边,几滴粘稠的紫色液体溅起,带着刺鼻的酸腐气息,眼看就要落到阿呆的手背上!
阿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那紫色液体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的手腕极其细微、却妙到毫巅地一翻一转!手中正在清洗的一个黑陶盘如同盾牌般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精准地挡在了手背上方!
啪嗒!
紫色的液体溅落在黑陶盘底,发出轻微的腐蚀声,冒起一丝白烟。
阿呆看也没看,手腕再一翻,那黑陶盘己经顺势浸入了浑浊的洗碗水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他继续专注地刷洗着手中的下一个碗,神色平静无波。
旁边的老疤瘌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刚才那一瞬,他看得分明!那绝非巧合!那翻腕、格挡、卸力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圆融流畅!这绝不是普通杂役能有的反应!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老疤瘌浑浊的眼底,第一次真正涌起了一丝凝重和探究。
屠胖子也恰好瞥见了这一幕,他肥厚的嘴唇撇了撇,没说什么,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不再是单纯的鄙夷,而是多了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算计。
阿呆对外界的反应浑然不觉。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的碗、体内的暖流、以及对抗污秽魔念的微妙平衡之中。指尖传来陶钵温润的触感,佛珠在袖中散发着安定的微光。百味楼的喧嚣、油腻、暴戾、混乱…如同拍打礁石的浊浪。而他,就是那礁石。
这魔窟后厨的方寸之地,油污堆积的洗碗盆前,便是他阿呆在此刻的“道场”。这双沾满魔域污秽的手,便是他在这逍遥魔土之上,握紧的唯一“法器”。
前路依旧茫茫,魔域凶险莫测。但他心中的那点烛火,在佛珠与陶钵的护持下,在这污浊的油水中,反而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明亮。
百味楼的后厨,是欲望熔炉的炉膛,是力量与污秽交织的混沌战场。
阿呆埋首于那散发着腥臊恶臭的油腻木桶前,双手在浑浊冰冷的水中机械而精准地动作着。
一个又一个沾染着诡异酱料、残留着异种能量碎片的粗粝碗碟,在他手下被剥离污秽,露出冰冷粗糙的本相。
袖中的菩提子佛珠温润依旧,怀中的粗陶钵沉静如初,两股暖流在体内无声流转,如同不息的泉眼,滋养着这具在魔域污浊中砥砺前行的身躯,更在灵魂深处撑起一片澄澈的屏障。
喧嚣、油烟、呵斥、怪异的肉香…这一切如同浑浊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
阿呆却像一块被反复冲刷的礁石,表面的棱角或许被磨平,内里的核心却愈发坚韧沉凝。
每一次丝瓜瓤摩擦碗壁的沙沙声,每一次对抗污秽魔念的意念交锋,都是对“心即道场”这句箴言的无声践行。
他洗的不仅是碗,
更是这红尘魔土加诸于身的尘埃。
屠胖子的咆哮依旧是后厨的主旋律,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庞大的身躯在巨大的灶台间移动,挥舞着沉重的骨勺,搅动着鼎中翻滚着暗红血沫、散发着惊人煞气的“百兽血羹”。
那浓郁的腥甜气息,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寻常人闻之恐怕早己气血翻腾,心智迷乱。
然而阿呆只是微微蹙眉,体内暖流自然加速运转,便将那无形的侵蚀化解于无形。
“疤瘌!你他妈是属乌龟的?!洗个碗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还有你!呆和尚!”屠胖子油光发亮的胖脸转向阿呆这边,唾沫横飞,“手脚给老子再快十倍!前头‘黑风洞’的几位爷等着用这套‘裂魂犀角杯’呢!耽误了时辰,老子把你们俩一起剁了添进锅里当柴火!”
他口中的“裂魂犀角杯”,是几个通体漆黑、弯曲如虬龙、表面布满天然血色纹路的巨大兽角杯,杯口边缘锋利如刃,残留着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气息的酒液。
这显然是某种强大凶兽的遗骸所制,蕴含着残余的凶煞之气,寻常杂役触碰久了,轻则精神恍惚,重则寒气侵体。
老疤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和厌恶,动作更加迟缓,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阿呆却神色平静地伸手捞起一个。
指尖触及那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怨念和煞气的杯壁瞬间——
嗡!
袖中佛珠猛地一跳!一股远比之前清洗普通碗碟时强烈数倍的阴寒煞气,如同无数根冰针,带着凶兽临死前的暴戾怨念,狠狠扎向他的识海!同时,怀中的陶钵也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温厚的力量应激勃发!
阿呆眼神一凝,心中古井无波。
他并未强行对抗这股凶煞,反而在暖流护住心脉识海的同时,意念微动,引导着陶钵那股沉凝温润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绵,轻柔地覆盖、包裹住犀角杯上的煞气。
同时,他刷洗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沉稳,每一次丝瓜瓤的擦拭,都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梵音低诵,抚平着凶兽残留的暴戾。
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哑仆”,正用他那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定定地看着阿呆清洗犀角杯的动作。
当阿呆引导陶钵之力覆盖煞气时,哑仆那空洞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的幽绿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熄灭,重归死寂。
他佝偻着背,继续用那双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精准地分拣着沾满血污的妖兽内脏,动作僵硬而高效,仿佛一架设定好的傀儡。
另一边,一首叼着旱烟吞云吐雾的账房先生“钱串子”,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拨弄油腻算盘珠子的动作。
他眯缝着一双精光西射的小眼睛,隔着弥漫的油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呆。
当阿呆那缓慢而蕴含韵律的刷洗动作落入他眼中时,钱串子嘴角那抹惯常的、带着市侩与算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轻轻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低声自语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有点意思…这手法…无漏?一个洗碗的秃驴?” 语气中充满了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屠胖子自然也看到了。
他肥厚的嘴唇撇了撇,小眼睛里凶光闪烁,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他并未再呵斥,反而抱着他那油亮的肚子,粗声粗气地对着灶台旁一个正在奋力劈砍某种坚硬兽骨的赤膊壮汉吼道:“蛮牛!给老子把‘地火蜥’的脊骨剁碎了!要骨粉!细一点!血狼大人点名要的‘爆骨散’缺这味主料!剁不碎老子把你那身牛腱子肉拆了当添头!”
那名叫蛮牛的壮汉,身高近九尺,肌肉虬结如同岩石垒砌,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有岩浆在皮下流淌。
他闻言闷吼一声,如同野兽咆哮,手中那柄门板大小的厚重骨斧高高抡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狠狠劈向砧板上那根闪烁着金属光泽、足有手臂粗的蜥蜴脊骨!
轰!咔嚓!
火星西溅!坚硬的脊骨应声而裂!一股灼热的气浪伴随着骨粉猛地扩散开来!
就在这狂暴力量爆发的中心,几片锋利的、带着高温的碎骨如同劲弩般激射而出!其中一片,不偏不倚,正朝着埋头洗碗的阿呆后心电射而去!速度快如闪电,蕴含的力量足以洞穿铁甲!
危险!
阿呆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那并非视觉捕捉,而是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更是袖中佛珠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热警示!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遵循着体内暖流急速运转的轨迹,腰身如同柔韧的柳条般向侧面猛地一拧!同时,一首握在手中的那个刚刚洗净、边缘带着锋利骨刺的怪碗,被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撩、一格、一引!
动作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流畅、浑然天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
嗤!
那激射而来的灼热碎骨,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撞在怪碗的内壁!巨大的冲击力让阿呆手臂剧震,虎口发麻!但怪碗那独特的弧形结构和他精妙的卸力手法,却成功地将那股狂暴的冲击力偏转了方向!
噗!
碎骨擦着阿呆的肋侧飞过,深深钉入他身后坚硬的石墙之中,尾部兀自嗡嗡震颤,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呆依旧保持着半蹲洗碗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手中怪碗内壁那一道清晰的、被碎骨划出的白痕,昭示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
后厨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蛮牛保持着劈砍的姿势,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钉在墙上的碎骨和他瞄准的方向,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老疤瘌握着丝瓜瓤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阿呆的背影,那道狰狞的蜈蚣疤微微抽动,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刚才那一下闪避格挡…太快了!太精准了!那身法…绝非蛮力!这小子…藏得好深!
钱串子嘴里的烟杆都忘了拿下来,烟雾从他微张的嘴里袅袅飘出。他精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死死锁定阿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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