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冬 子时三刻
紫宸殿外的汉白玉阶上，积雪被宫灯映出惨淡的橘色。五岁的萧明湛跪在第九级台阶——这是皇子请罪时允许抵达的最远位置。他的膝盖早己失去知觉，唯有腰间那块雕着海棠纹的玉佩，被体温焐得发烫。
"湛儿，抬头。"
慕容雪棠的声音轻得像雪落。萧明湛仰脸，看见母妃的裙裾结着冰碴，在风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发间的金步摇却纹丝不动，仿佛连寒风都不敢惊动这位云州慕容氏的嫡女。
"记住这扇门。"她指向紧闭的殿门，朱漆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木胎，"帝王心，比这门上的裂痕更深。"
殿内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永昌帝的怒斥："十万铁骑驻守云州，慕容锋也配叫苦？"萧明湛感觉母妃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肩胛。
"娘娘！"老嬷嬷踉跄着从偏殿跑来，"诏狱传来消息，大公子他...他的左手筋腱被..."
慕容雪棠的背影晃了晃。萧明湛看见有血珠从她攥紧的指缝间滴落，在雪地上绽开细小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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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正刻
雪更大了。萧明湛被老嬷嬷裹在狐裘里，透过缝隙看见母妃跪成了雪人。她的睫毛上结着霜，唇色比宣纸还白，唯有脊背挺得笔首——就像那年狄戎围城时，她执剑立在云州城头的模样。
"小殿下别怕。"老嬷嬷用身子替他挡风，声音发颤，"娘娘十五岁就能拉开三石弓，这点风雪..."
话音戛然而止。宫道尽头出现一列火把，为首太监手中的明黄绢帛刺得人眼疼。
"慕容氏私通狄戎，罪证确凿！"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着即刻押赴刑场，满门——"
"你胡说！"萧明湛突然挣开嬷嬷，"舅舅上月还斩了狄戎左贤王！"他扑上去咬那太监的手，侍卫吃痛，一把将他小小的身体推翻在地。
雪沫混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模糊的视线里，慕容雪棠缓缓起身，发间步摇终于晃了一下。
"刘公公。"她摘下手腕的翡翠镯子塞过去，"让小殿下回去更衣，毕竟他还是皇子。"
太监掂了掂镯子，突然冷笑："娘娘还不知道？静妃宫里连孝衣都备好了。"他看着萧明湛，"这西殿下能不能活，还得全看陛下心情！"
萧明湛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天消息当中，忽然感到左耳一阵剧痛。待回过神来，耳垂己穿着根银针，血珠顺着丝线往下淌。慕容雪棠将一枚小小的耳钉给他带上。他听见母妃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看见她夺过侍卫的刀——
作者“苏白隐”推荐阅读《谋尽天下只为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在刀锋触及太监咽喉前，硬生生停住。
"湛儿。"她转身捧住他的脸，呼吸带着铁锈味，"慕容家的孩子，流血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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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树的枯枝在风中张牙舞爪。慕容雪棠缓缓解下腰带，萧明湛发现她中衣上全是血——原来早被用过刑。
"母妃带你认认人。"她指向东南角的小楼，窗后有个模糊的人影，"那是静妃，以后她会替母妃护着你。"又往西边抬了抬下巴，"皇后在等母妃断气，好去报喜。"
萧明湛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好的预感逐步上升。慕容雪棠轻轻地环抱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像雪花一样消逝。
慕容雪棠轻抚着带着血的耳朵，说道：“此物系血亲，黄泉不相忘。湛儿，你要好好活着。”
雪粒扑在脸上像刀割。当萧明湛因本能松手的刹那，他看见母亲眼底闪过释然。
腰带抛过海棠枝的声响很轻。慕容雪棠最后望了一眼紫宸殿，唇间溢出的白气凝成：
"萧胤，我后悔了..."
风雪吞没了未尽的话语。当那具躯体停止摆动时，萧明湛的哭声惊飞了满树寒鸦。有温热的液体从耳洞涌出，把银海棠耳钉染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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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的书房里，烛芯爆了个灯花。萧明湛从梦境中惊醒，发现手指被耳钉刺破，血珠正落在云州军报上。
"殿下又梦魇了？"逐星跪在阴影里，捧上一碗汤药，"谢先生说，云州来信。"
火漆印是玄甲军独有的狼头纹。萧明湛展开信笺时，闻到熟悉的铁锈味——严朔那老家伙，果然还是喜欢用血调墨。
"三万将士埋骨处，海棠开了。"他轻声念出暗语，指腹着信末的刀痕。这是云州军的血誓，每道痕迹代表一百个愿效死的兵。
窗外传来打更声。萧明湛突然将手伸进烛焰，看着火舌舔舐掌心血迹。"当年母妃自尽前，给静妃留了句话。"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动，"她说..."
"娘娘说，要殿下二十五岁前别碰云州。"逐星突然抬头，"可三日后就是您生辰。"
铜漏滴答作响。萧明湛取下耳钉浸入酒盏，银器遇毒泛出的黑丝，在烛光下如母妃临终时的长发。
"传信给严朔。"他蘸着毒酒在案上画出血棠图，"三日后，我要用五皇子的人头祭旗。"
更鼓声里，一片海棠花瓣飘进窗棂，沾了血，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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