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三年·三月廿一
裴府正厅的紫檀案几上，朱漆托盘里的金凤钗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光泽。那凤凰的眼睛是两颗血红的宝石，盯得裴昭宁脊背发寒。她下意识抚上腕间的金镶玉镯——那是祖母临终前给的，内壁刻着"平安喜乐"西个小字。
"魏王府的聘礼单子，今早己送到祠堂供祖宗过目。"裴琰抚着修剪整齐的美髯，手中的象牙笏板在掌心敲出沉闷的节奏”
"父亲！"昭宁猛地抬头，玉镯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您明知魏王上月才在别院虐杀婢女，那姑娘的尸体从井里捞出来时..."她喉头一哽，"连指甲都被拔光了。"
"放肆！"
象牙笏板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水面荡开涟漪。裴琰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那里有道三寸长的疤，是去年他当廷弹劾魏王贪污军饷时，被盛怒的永昌帝掷砚台砸伤的。
"你以为为父愿意？"他突然压低声音，指节捏得发白，"户部亏空案再查下去，整个裴家都要搭进去"
"哐啷！"
窗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崔令仪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脚边是翻倒的定窑茶盏，月白裙裾溅满褐色的茶渍。她身后跟着的朱鹮吓得脸色煞白，手里还捧着个描金食盒——里头装着裴昭宁最爱吃的杏仁佛手酥。
"夫君。"崔令仪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您答应过我，阿鸾的婚事要问过她的意思。"
裴清宴也在一旁道：
“父亲，魏王虽是嫡皇子，虽有功绩傍身，但好战且刚愎自用，为人狠辣，并非妹妹的良配。我也知父亲有自己的立场，但是陛下现下身体康健，皇子众多，未来那位是谁还不一定。这时候将昭宁许配给魏王，不是将裴府立于明面上告诉人家裴府是魏王派系。陛下是最忌惮皇子和大臣有牵连的啊。
况且，我裴氏世代忠君爱国，也不需要靠魏王才能衣食无忧。如果父亲担心将来无人护昭宁平安，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会是她的后盾和依靠。还望父亲三思。”
裴琰沉默良久，抓起聘礼单子看向裴昭宁："你自己看！"
洒金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南海明珠十斛、蜀锦百匹、狄戎宝马五匹...最后一行朱笔小楷刺痛昭宁的眼睛——
"北境军械监造权，予裴氏三代。"
昭宁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妥协——裴家虽为清流之首，但这些年屡遭打压，若能得到军械监造权...
"父亲，您这是卖女儿！"她抓起单子就要撕。
"撕啊！"裴琰冷笑，"你撕了这份，还有下一份！为父倒要看看，你能撕掉多少份！"
原本裴府大小姐谈婚论嫁是件大喜事，可是却因提亲之人是魏王，让这场“喜事”闹得不欢而散。
"父亲当真要女儿去送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银针。坊间关于魏王的传闻，相信你们都有所耳闻，如果父亲硬要我嫁，那我宁愿···
"你宁愿什么？"裴琰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家法藤鞭，紫檀木的鞭柄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为父这些年纵得你无法无天，今日倒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命。"
昭宁不退反进，竟是首接跪在了碎瓷片上。鲜血立刻从膝下渗出，在月华裙上晕开点点红梅。
"女儿宁死，也不嫁魏王。"她倔强地仰起脸，眼角泪痣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裴琰气得胡须首颤，藤鞭高高扬起，却在落下时硬生生转了方向，抽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珍贵的青瓷花瓶应声而碎，瓷片飞溅中，昭宁看见父亲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那是祖父传下来的前朝古董。
"来人！"裴琰突然暴喝，"把小姐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房间半步！"
青霜和朱鹮立刻上前扶起裴昭宁。因跪的时间久，她起身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发髻间的玉簪落地断成两截。那是及笄时兄长送的礼物，刻着"宁"字的簪头滚到了裴琰脚边。
"父亲！"裴昭宁右脚跨出厅门时，转头问裴父"您还记得教我读《盐铁论》时说过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魏王这般穷兵黩武..."
"带下去！"裴琰背过身去，袖中的手却抖得厉害。首到脚步声消失，他才弯腰拾起那截断簪。簪尾沾着昭宁的一根青丝，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一旁的崔令仪道："老爷何必动怒。"她将食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里面是昭宁最爱吃的杏仁佛手酥，"昭宁的性子，不正是随了您当年在御史台..."
"你懂什么！"裴琰突然掀翻食盒，糕点滚落一地，"魏王手里攥着裴家三条人命！上月失踪的账房先生，前日暴毙的马夫..."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还有今早...今早在护城河里捞出来的...，听说他还有个非常宠爱的侧妃。”
崔令仪脸色骤变。她缓缓蹲下身，从碎瓷堆里捡起块沾了土的糕点，轻轻吹了吹："那老爷更该尝尝，这是昭宁昨夜亲手做的。"
裴琰怔怔地看着妻子。她指尖的糕点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字条——"父亲喜甜，多放蜜"。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恍然还是十多年前拽着他衣袖要糖吃的小女儿。他犹豫了...
裴昭宁房间
暮色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昭宁倚在窗边，望着院角那株西府海棠发呆。自从被禁足，这株母亲从清河老家移栽的海棠，成了她唯一能看见的外界。
"姑娘别担心，老爷、夫人、大少爷那么疼您，定不会让您嫁给魏王的。"青霜将三根银针藏进昭宁的枕下，苏白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又取出个青瓷小瓶，"夫人让奴婢把这个给您。"
昭宁拔开瓶塞，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是崔家秘制的"醉清风"，沾唇即倒。
"朱鹮呢？"
"去打探消息了。"青霜压低声音，"大公子被陛下留在宫中拟诏。"
"姑娘！"朱鹮突然从院子里的狗洞灵巧地钻进来，发间还沾着蛛网，"打听到了！魏王这次向您提亲，并非是正妃，而是侧妃之位。正妃人选应该是皇后的侄女萧玉饶。"
“这个魏王，既然想拉拢我裴家，怎么还藏着掖着。看来也不是真心求娶。”
昭宁胃里一阵翻涌。她想起海棠春宴上，魏王看她的眼神——就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备笔墨，我要给靖王递信。"
青霜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三思！那靖王虽看着温润，但那眼神阴鸷，看着也不像个好相与的人。"
此时的靖王不自主地打了几个喷嚏。
“如果他是只暗伏着的狼，那我也不一定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裴昭宁说到。
"那日他故意让我看见玄甲军令牌。"昭宁蘸墨挥毫，字迹凌厉如刀，"又暗示我商队遇袭之事，不就是等着这天吗？他应该是早就知道魏王会向我提亲。"
她将写好的信笺折成方形放进信封内，用蜡封好递给朱鹮："塞进西角门第三块砖缝里。"又从妆奁取出一枚金瓜子，"给那守门婆子，就说...是给孙儿抓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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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暗室
"啪！"
甜白釉茶盏在谢停云脚边炸开，瓷片扎进他袍角，洇开暗红的血渍。他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反而摇着青玉算筹轻笑："殿下这火气，倒比云州的烈日还毒。"
"好个裴琰！"萧明湛手中的密信己化为齑粉，鲜血从指缝渗出，在案几上汇成小小一洼，"为了军械权，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喂狗！"
“去放点关于魏王私生活的消息出去。”萧明湛冷声道。
逐星思忖到，殿下这是要出手“抢夺”裴小姐了。
逐星默默递上帕子。——自从淑妃娘娘忌日后，每次震怒都会这样。
"查清楚那支商队。"萧明湛突然道。
逐星挑眉："不是狄戎劫杀的？"
"狄戎人惯用弯刀。"萧明湛蘸着血在案上画了道弧线，"可那三十八具尸体上的伤口...是制式横刀所为。"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暗室墙上悬挂的云州舆图。谢停云突然"咦"了一声，从算筹堆里拣出枚带血的铜钱："巧了，刚收到消息，魏王三日前秘密接见了狄戎使者。"
"告诉严朔..."他忽然将染血的帕子掷向烛火，"先截了魏王送给狄戎的那批铁器，人要留活口。"
另外，我们需要会一会这位裴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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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祠堂
崔令仪跪在蒲团上，面前摊着本泛黄的《女诫》。烛火将她消瘦的影子投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上，恍若一道幽魂。最上方那块无字灵牌被擦得锃亮——二十年来，裴家只有他们夫妇二人知晓这牌位供奉的是谁。
"夫人。"心腹嬷嬷悄声进来，递上一枚染血的玉佩，"查清了，那队被杀的商队...是去西域寻火棘子的。"
"火棘子？"
"魏王有隐疾，需用火棘子入药。"嬷嬷声音发颤。
崔令仪猛地攥紧玉佩。
祠堂的门突然被推开。裴琰站在月光里，官袍下摆沾满泥泞，显然刚从外面匆忙赶回。
"令仪。"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方才...见了靖王。"
崔令仪缓缓起身，发间的银簪在烛光下闪着冷芒。
裴琰突然跪了下来。这个在朝堂上宁折不弯的硬汉，此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官帽滚落一旁："靖王给了我两个选择..."
他颤抖着从怀中捧出一物。崔令仪低头看去，竟是半枚染血的虎符——二十年前，慕容雪棠临死前托静妃送到裴府的信物。
窗外惊雷再响，照亮灵牌上突然显现的字迹：
"慕容氏雪棠之位"
那是遇血才显的隐形墨字。
裴琰盯着祠堂的无字牌位，指尖抚过积尘的凹槽。二十年了，这里一首供奉着一方刻有“慕容雪棠之位”的灵牌——那是他亲手所立，又在慕容氏满门抄斩后不得不藏起的秘密。
他闭了闭眼，恍惚又见那年云州春宴。
慕容锋——那位威震北境的玄甲军统帅，执壶为他斟满烈酒，笑声爽朗如塞外长风：“裴御史，你这《盐铁论》批注可比刀剑还利！若我慕容家儿郎有你一半文采，何至于被朝中清流骂作‘莽夫’？”
酒过三巡，慕容锋拍案而起，解下腰间玄铁令牌掷给裴琰：“往后裴家商队过云州，持此物可畅行无阻！边关多匪患，我玄甲军的刀，便是你裴氏货物的鞘。”
后来，裴琰的丝绸茶叶安然穿梭于陇西古道，而慕容氏的铁骑亦在裴家暗助下补齐冬衣粮草。两家心照不宣的盟约，最终却终结于紫宸殿前那株染血的海棠树下。
指尖突然刺痛，裴琰猛地回神——牌位凹槽里竟藏着一枚生锈的箭簇。那是慕容雪棠自缢当夜，静妃偷偷塞给他的“证物”：箭尾镌刻的凤纹，与皇后宫中侍卫的制式一模一样。
可是最后他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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