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咱们……”
宋微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刘氏骤然攥住手腕，“宁儿，姨娘不爱逛集市，咱们去河边走走可好？权当散心了。”
“好。”
青黛得了示意，马车调头碾过石板路，往河畔行去，市集的喧嚷渐远，河水如绸缎般蜿蜒铺展，两岸却空寂无人从，唯有柳枝垂落，在水面点出一圈圈涟漪，给了母女俩说悄悄话的机会。
“青黛，红樱，我跟姨娘沿着河边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宋微宁遣退婢女，与刘氏携手沿着河畔缓行，暮春的风掠过芦苇丛，发出簌簌的碎响，刘氏的脚步越来越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你怎么了？”
宋微宁终于忍不住开口，话音未落却被妇人陡然握紧的手惊住，刘氏的眸子沉了又沉，喉间的话语哽了许久，才如裂帛般挤出：“这些事娘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同你说，你若是嫁个普通人家，也能安稳过上一生，可你偏偏入的是皇家门，那这些事你还是尽早知晓为好。”
“什么事啊？”
“娘......其实是罪臣之女......”
宋微宁的呼吸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望着刘氏颤抖的唇角，忽然觉的姨娘的脸竟然有些陌生。
“娘......您究竟在说什么呢？”
芦苇丛中忽然掠过一阵异样的风，吹得裙裾猎猎作响，刘氏叹了口气，“你外祖父是前尚书右丞，名叫刘怀仁，娘也曾是簪缨世家的千金，可自从发生了那场大火，一切都变了......”
她喉头颤了颤，似有千钧重压哽在胸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至今还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入她梦里，让她日日无法好眠。
十六年前，尚书右丞府邸突然着起了大火，浓烟裹挟着雕梁画栋的焦味冲天而起，等官兵们帮忙灭了火，却在院子里的泥土下发现了大量黄金。
皇帝将御案上的奏折掼到地上，怒斥声震得殿外银杏叶簌簌而落：“贪墨国库，罪无可赦！”
刘怀仁以贪墨之罪被处死，其家人也被流放千里之外，永世不得回京。
刘家，就此灭门。
宋微宁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您没骗我吧？”
“宁儿......”刘氏的泪水砸在素色帕子上，洇出点点灰暗，她颤抖着伸手想抚摸女儿的发髻，却在触及那乌黑柔顺的发丝前骤然收回。
“都是娘不好，娘这身份如同枷锁，连累你日日如履薄冰，连笑都要藏着三分怯意，你可怨我？”
宋微宁心里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不过眼下还需要先安抚刘氏的情绪，“娘，孩子自然不会怪您，能做您的女儿，是我的福分。”
思虑再三，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外祖父他......真的是个贪官吗？”
刘氏摇了摇头，“你外祖父两袖清风，是断然做不出那种事来的，这黄金......我偶然有一次听到是二皇子寄存在这里的，你外祖父推脱不过，只能在院子里埋了起来，没想到府里却会失火，这件事想来也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谁知道是不是牵扯到储位之争了......”
储位之争自古便如暗潮涌动，腥风血雨裹挟着皇权诡谲，如今陛下膝下有西位皇子，李晏辞十六年前才刚刚出生，自然没他什么事，七皇子只比李晏辞年长了几岁，尚在懵懂年纪，亦难卷入纷争。
思及此处，宋微宁心头愈发冰凉，外祖父分明是被太子与二皇子的权谋绞杀，成了那血棋局中弃如敝履的替罪羔羊。
“既然外祖父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可曾出面力保外祖父？”
刘氏眼帘低垂，轻摇头时似有千斤重，“未曾，或许在他心里，你外祖父不过是枚可弃的棋子，暴露了，便如枯枝般......弃了便是。”
宋微宁喉间哽着酸涩，太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如何就碾碎了她的家？昔日的簪缨世家，如今只剩残垣般的空宅。
“娘，那您呢？您为什么还能留在京城，还嫁给了父亲？”
“你父亲早些年就爱慕于我，早就想娶我，没想到我家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出事后，他想办法偷偷把我保了出来，我自知身份特殊，平时里也是万万不敢抛头露面的。”
看着刘氏的脸，宋微宁皱起了眉，“您说父亲爱慕您，可他现如今就这么让余氏蹉跎您？如今您如隐形人般困在这后院，他连句护佑都吝啬！这算什么爱慕？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幌子！”
刘氏苦笑，她终未再多言，只将枯瘦的手覆上女儿颤抖的腕，掌心温度却比晚风更冷。
得知家中变故后，宋微宁也没了笑意，她独自踱至河畔，指尖攥着石子狠命掷向水面，溅起的涟漪荡开她眼底的恨意。
“太子和二皇子，你们毁我满门清誉，欺负人！都只会欺负人！”
她咬着牙喃喃自语，因愤懑而涨红的双颊被河风刮得生疼，说到气愤处，宋微宁猛地站起身跺了跺脚。
河岸青苔浸润了夜露，湿滑如抹了油，她跺脚时未察脚下，忽觉重心倾斜，整个人便似断线风筝般歪斜栽入水中。
刺骨的河水瞬间裹住口鼻，宋微宁挣扎着扑腾，喉间挤出断续的呼救：“救命！救我！”
一旁的刘氏来不及拉住女儿，早就被这一幕吓得变了脸色，“宁儿！”
正手足无措间，忽有玄色锦袍掠破夜色，来人足尖点地便如鹰隼俯冲，几个起伏便己扎入深水。
宋微宁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腰际，那人破水而出的刹那，乌发滴落的水珠在月色下溅成星子。
湿透的衣袍紧贴着精瘦腰身，李晏辞狭长的凤眸淬着冷火：“混账东西，本宫不过去斗个鸡，回来都能看见你落水，你是真嫌自己命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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