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依旧，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李晏辞那句“状告太子”、“私藏黄金”如同惊雷，在空旷的殿内炸响，余音刺耳。
皇帝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寒冰，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是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首首地、沉重地望向跪在阶下的儿子。
“老九……”皇帝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李晏辞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父皇……知道？
皇帝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沉重，他绕过御案，一步一步，踏着无声的步伐，走到李晏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是一个君王的审视，更像是一个被命运反复捶打的老父亲，看着自己同样在漩涡中挣扎的儿子。
“朕知道赵文轩是太子的人。”皇帝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敲在李晏辞的心上，“朕知道他在禹州盯着你，盯着禹州的动静，朕也知道……禹州有黄金，有他当年埋下的东西，甚至……可能有他招兵买马的痕迹。”
李晏辞浑身冰凉，如坠冰窟，父皇竟全都知晓！那为何……
“朕更知道……”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微微闭了闭眼，仿佛要压下翻涌的记忆，“朕更知道……你的大哥，朕的……先太子，是怎么死的！”
轰！李晏辞的大脑一片空白！先太子！他的嫡长兄，那个温润如玉、众望所归的储君！
“是毒，一种查无可查的奇毒，所有的蛛丝马迹，最终都指向了如今的东宫。”
皇帝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朕失去一个儿子了！一个朕亲自教导、寄予厚望的儿子！难道……难道你现在要朕，再亲手把另一个儿子送上绝路吗？老九！你告诉朕！”
李晏辞浑身剧震，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帝王，听着他话语中那无法伪装的锥心之痛，所有的愤怒、质问、委屈，在这一刻都被这沉重的、血淋淋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父皇不是包庇太子，他是在巨大的丧子之痛和现实的残酷面前，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或者说，囚禁剩下的儿子。
“朕把你们封王，让你们远离京城，远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中心……”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无奈，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李晏辞的肩膀，却又无力地垂下，“对你们何尝不是一种保护？留在京城，留在朕的身边，你们只会是下一个靶子！老七性子沉稳些，朕给他选了门好亲事，你性子跳脱，但心思不坏，禹州虽苦，却也偏远清净……”
爱喝番茄牛肉汤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高耸的宫墙，声音飘渺：“朕知道李玄凛他心术不正，手段狠辣，朕防着他，用你们牵制他，也用他磨砺你们，这帝王之位，本就是血火铺就，朕坐在这位置上，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着至亲的骨血，朕能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真要看着你们兄弟几个，像前朝那些孽障一样，杀得你死我活，最后同归于尽吗？”
李晏辞呆呆地跪在地上，听着父皇这近乎泣血的剖白，心中翻江倒海，他看到了皇权背后那触目惊心的血腥与无奈，看到了父皇作为一个父亲被撕裂的痛苦，也看到了自己在这场棋局中，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被更高意志摆弄的棋子，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放逐和牺牲。
“父皇……”李晏辞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彻悟后的悲凉，“儿臣……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在父皇心中，平衡朝局、避免更大规模的骨肉相残，远比他李晏辞个人的屈辱、彩云的一条命、甚至禹州百姓的安宁更为重要。
皇帝的“知道一切却选择沉默”，不是无能，而是一种基于帝王身份、基于残酷现实的、痛苦的抉择。
“明白就好。”皇帝长长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叹了口气，他背过身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眼中可能泄露的脆弱。
“回去吧，老九，带着朕的旨意，处理好禹州的事，顾昭昭、赵文轩，随你处置，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但记住，莫要再生事端，安分守己，在禹州……好好活着。”
最后西个字，“好好活着”，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和深深的无力感。
李晏辞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皇帝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再次深深叩首。
这一次，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儿臣……谢父皇教诲，儿臣……告退。”
他站起身，不再看皇帝一眼，如同一个抽离了所有情感的木偶，一步一步，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宫门外，阳光依旧刺眼，李晏辞心中只剩下一种无比清晰的认知：皇权无亲，帝王无情。
父皇的无奈与痛苦是真的，但这无法成为他李晏辞认命的理由，彩云的血、外祖父的冤、顾昭昭与赵文轩的背叛、太子的狠毒、还有禹州那些被太子势力盘剥的百姓……
这一切的债，不能就这么算了！指望父皇主持公道，不如指望这腐朽的宫墙自己倒塌！
“宁儿……”他低声念着，仿佛那是唯一能温暖心口的名字，“这公道，这血仇，我们……自己讨！这禹州，便是我们的根基！这皇权……终有一日，我要它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象征至高权力却也埋葬了无数亲情与公道的皇城，猛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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