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号角在霜降前吹响了。麦家庄的田埂上,镰刀碰撞的“叮叮”声、打麦机的轰鸣声,还有大人小孩的吆喝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空气里飘着麦秸秆的焦香,混着汗水的咸味,是丰收的味道,也是忙碌的味道。
麦青周末回家,刚走到村口,就看见自家的地里己经堆起了半人高的麦垛。麦老栓挥舞着镰刀,动作虽然慢了些,却依旧有力;李秀莲弯着腰捆麦秸,腰几乎要贴到地面上;麦守业赶着牛车,把捆好的麦秸往场院拉。
“我来帮你们。” 麦青放下书包,抓起墙角的镰刀就往地里跑。
“你回来干啥?” 麦老栓头也没抬,“不是让你在学校好好看书吗?”
“周末放假。” 麦青蹲下身子,开始割麦。她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很麻利,是从小练出来的。
“放假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麦老栓的语气带着火气,“你看你娘,都快累趴下了,你倒在学校享福!”
麦青没说话,只是把镰刀挥得更快了。她知道祖父是心疼母亲,却把火气撒在她身上。可她也委屈——学校的功课那么紧,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天天回家干活。
中午歇晌,李秀莲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窝窝头,递给麦青一个:“快吃吧,累坏了吧?”
麦青接过窝窝头,硬邦邦的,咬下去硌得牙疼。她看了看母亲手里的窝窝头,也是一样的,心里有点发酸:“娘,家里没白面了吗?”
“有,留着给你弟吃。” 李秀莲笑了笑,“他正在长身子,得吃点好的。”
麦青没再说话,默默啃着窝窝头。麦强这几天被送到外婆家了,说是“让他躲开农忙,专心读书”,可麦青知道,祖父是舍不得让宝贝孙子干重活。
下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刮起了大风。麦老栓抬头看了看天,骂了句:“妈的,要下雨!” 他把镰刀往地里一插,“快,把剩下的麦子割完,不然被雨淋湿了,打不出粮食!”
几个人加快了速度,镰刀割麦的“唰唰”声越来越急。豆大的雨点很快砸了下来,打在脸上生疼。
“先躲躲雨吧!” 李秀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她的腰疼得厉害,几乎首不起来了。
“躲啥躲!” 麦老栓吼道,“这点雨算啥?把麦子淋坏了,冬天喝西北风啊?” 他说着,又弯下腰割麦,动作却明显慢了。
麦青看着母亲发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母亲身上:“娘,你去树下躲躲,我跟爹、爷来割。”
“我没事。” 李秀莲把雨衣推回去,“你年轻,经得住淋,我这老骨头……” 话没说完,她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麦地里。
“秀莲!” 麦守业惊叫着冲过去,把她抱起来。李秀莲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己经晕过去了。
“还愣着干啥?快送医院!” 麦老栓也急了,声音都变了调。
麦守业抱着李秀莲往村里跑,麦老栓跟在后面,麦青抓起雨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路滑得厉害,她好几次差点摔倒,却不敢停下脚步。
村医来看过,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淋雨,发了高烧,需要好好休息。他给李秀莲打了针,开了些退烧药,嘱咐说:“不能再让她干活了,不然这腰就彻底废了。”
麦老栓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没说话,脸色却比刚才缓和了些。
那天晚上,麦青守在母亲床边,给她敷毛巾降温。李秀莲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念叨着:“麦子……快割麦子……”
麦青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母亲粗糙的手背上。她知道,母亲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她能安心读书,才把自己累垮的。
第二天一早,李秀莲的烧还没退,躺在床上起不来。麦老栓叹了口气,对麦青说:“你今天别去学校了,在家割麦。”
“不行,今天有数学课,要讲新课。” 麦青急了,“我下午就得回学校。”
“麦子重要还是你的破课重要?” 麦老栓瞪了她一眼,“你娘倒下了,你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不留下谁留下?”
“可我……”
“别可是了!” 麦老栓把旱烟锅往桌上一磕,“要么留下割麦,要么就别认我这个爷!”
麦青看着祖父坚决的眼神,又看了看床上虚弱的母亲,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她知道,祖父是故意的,他一首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想让她在家干活,这次正好借农忙逼她。
可她不能放弃上课,尤其是数学课——那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也是她能在学校站稳脚跟的底气。
“我去割麦。” 麦青突然说,“但我下午必须回学校。”
麦老栓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哼了一声:“你能割完?”
“能。” 麦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韧劲。
那天中午,麦青没吃饭,拿着镰刀就往地里跑。她要在下午上课前割完剩下的半亩麦子,然后赶十里路回学校。
秋老虎的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地里的温度高达三十多度,麦秸秆割得胳膊生疼。麦青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嗓子干得冒烟,却顾不上喝一口水。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麦守业来送水,看见她一个人割了大半亩地,心疼地说:“青儿,歇会儿吧,爹来割。”
“不用,爹,我能行。” 麦青抹了把汗,露出一口白牙,“你去照顾娘吧。”
麦守业看着女儿被晒得黝黑的脸,看着她手上磨出的水泡,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没再说啥,默默地帮她把割好的麦子捆起来,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
下午两点,麦青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把麦子。她首起腰,感觉腰像断了一样疼,眼前阵阵发黑。她顾不上休息,抓起书包就往乡中学跑。
从麦家庄到乡中学,十里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麦青跑得飞快,布鞋被磨破了底,脚底板硌得生疼。她不敢停,怕赶不上上课,怕被老师批评,更怕自己稍微一松懈,就再也跑不动了。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她想进去买瓶汽水,却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母亲早上塞给她的五毛钱,是她这星期的生活费。她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跑。
跑到乡中学门口时,上课铃正好响了。麦青冲进教室,头发凌乱,衣服被汗水浸透,沾满了泥土,引来一片惊讶的目光。
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写题,看见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麦青同学,你怎么才来?”
“我……” 麦青刚想解释,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李晓燕正坐在床边给她扇扇子。“你可醒了!” 李晓燕松了口气,“医生说你是中暑加劳累过度,吓死我了。”
麦青坐起来,感觉头还有点晕:“我……我没错过数学课吧?”
“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数学课!” 李晓燕无奈地说,“老师让你好好休息,下午的课不用上了。” 她顿了顿,递给她一个白面馒头,“快吃点东西,你肯定饿坏了。”
麦青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终于赶回来了,没有错过上课。
那天下午,数学老师特意来看她,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这是我下午讲的重点,你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他顿了顿,看着麦青,“麦青同学,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但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麦青点点头,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谢谢您,老师。”
老师走后,李晓燕叹了口气:“麦青,你真傻,不就是半天课吗?至于这么拼命吗?”
“至于。” 麦青肯定地说,“对我来说,每一节课都很重要。” 她看着窗外的夕阳,想起母亲虚弱的脸,想起祖父的固执,想起地里的麦子,心里突然很平静。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跑,用尽全力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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