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后，麦家庄暂时闲了下来。男人们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抽旱烟、聊庄稼，女人们则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纳鞋底、说闲话。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孩子们身上——谁家的孩子考了第一名，谁家的孩子在学校闯了祸，谁家的孩子该定亲了。
这天下午，李秀莲刚把晒好的棉花收进屋里，就听见王桂香在门口喊：“秀莲嫂子，在家呢？”
李秀莲走出屋，看见王桂香挎着一篮刚摘的柿子，站在院门口，脸上堆着笑，眼里却藏着几分精明。“是他二婶啊，进来坐。”
“不了不了，我还得去给三丫送点柿子。” 王桂香把篮子往李秀莲手里塞了几个，“刚摘的，甜着呢，给青儿尝尝。”
李秀莲接过柿子，说了声“谢谢”。
王桂香却没走，靠在门框上，眼睛往屋里瞟了瞟：“青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听说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一？”
“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李秀莲嘴上谦虚，脸上却难掩骄傲。
“啥死耗子啊，那是有本事！” 王桂香拍了下手，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丫头片子读再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我家建军（王桂香的儿子）虽然成绩不好，但会修拖拉机，现在在乡里的农机站当临时工，一个月能挣五十块呢，比读书强多了。”
李秀莲皱了皱眉，没接话。她知道王桂香的德性，看似夸人，实则是来炫耀的。
王桂香见她不说话，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秀莲嫂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青儿这丫头是好，可眼光别太高。建国那孩子是老实，可家里条件摆在那儿，三间土坯房，他爹娘又常年吃药，将来青儿嫁过去，怕是要受穷。”
李秀莲的脸沉了下来：“他二婶，这话可不能乱说。建国是个好孩子，对青儿也是真心的。”
“真心能当饭吃？” 王桂香撇撇嘴，“我娘家有个侄子，在县城的罐头厂当工人，一个月挣八十块，还盖了砖瓦房，我看跟青儿挺般配的。要不，我给牵个线？”
“不用了，青儿还小，不想这些事。” 李秀莲的语气冷了下来，“他二婶，要是没啥事，我就进屋忙了。”
“哎，你别急着走啊。” 王桂香拉住她，“我这也是为了青儿好。你想啊，青儿要是嫁个城里人，将来你和大哥也能跟着沾光，总比在这穷村里刨一辈子土强。再说了，建国除了会干活，还有啥？能给青儿买的确良衬衫吗？能给她买雪花膏吗？”
这话像根针，扎得李秀莲心里不舒服。她知道王桂香说的是实话，建国家里确实穷，可她就是看不惯王桂香这副嫌贫爱富的嘴脸。“他二婶，人活着不能只看钱。建国心眼好，肯吃苦，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
“哟，这还没成呢，你就护上了？” 王桂香嗤笑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等青儿将来考上县一中，见识了城里的好生活，怕是哭着喊着要嫁城里人，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我闺女不是那样的人！” 李秀莲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二婶，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别在这儿瞎操心！”
“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王桂香也拉下脸，“行，我不说了，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她说着，挎起篮子就走，走到门口还回头撂下一句，“有些人啊，就是命贱，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往穷窝里钻！”
李秀莲气得浑身发抖，把手里的柿子往院里一扔，柿子摔得稀烂，像她此刻的心情。
麦青放学回家，刚走进院就看见满地的烂柿子，还有母亲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娘，咋了？” 她赶紧跑过去。
李秀莲看见她，赶紧擦干眼泪，强笑道：“没事，风把柿子吹掉了。”
麦青皱了皱眉，她太了解母亲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娘，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李秀莲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王桂香的话告诉了她。“……她说你要是嫁了建国，就得一辈子受穷，还说让我给你找个城里对象……”
麦青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这个二婶，真是太过分了！她凭啥管我的事！”
“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秀莲拉住她，“她就是嘴碎，爱搬弄是非。”
“我咽不下这口气！” 麦青转身就要去找王桂香理论，却被李秀莲死死拉住。
“你去干啥？跟她吵一架？让全村人看笑话？” 李秀莲的声音带着哭腔，“青儿，娘知道你委屈，可咱小门小户的，争不过她。她男人是村会计，她娘家兄弟在乡里当干部，咱惹不起啊……”
麦青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力感。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在麦家庄，王桂香仗着家里有人脉，向来横行霸道，没人敢得罪。
“可我就是气不过！” 麦青咬着牙，眼泪掉了下来，“她凭啥说建国哥不好？凭啥说我嫁给他就会受穷？”
“别气了，啊？” 李秀莲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建国是好是坏，你心里清楚，不用听别人瞎咧咧。” 她顿了顿，看着麦青，“青儿，你记住，不管你将来嫁给谁，娘都支持你，只要你过得好。”
麦青靠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她点点头：“娘，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别人的话影响我的，我会好好读书，将来靠自己过上好日子，也让你过上好日子。”
“娘相信你。” 李秀莲笑了笑，擦干她的眼泪，“走，娘给你煮红薯粥，你最爱喝的。”
晚饭时，麦青把王桂香的话告诉了麦老栓，本以为他会骂王桂香几句，没想到他却沉着脸说：“你二婶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建国那小子，家里确实太穷了，你要是真跟了他，怕是要遭罪。”
麦青愣住了，没想到祖父会这么说。“爷，建国哥对我好，他肯吃苦，将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肯吃苦有啥用？没家底，啥都白搭！” 麦老栓放下筷子，“我看啊，等你初中毕业，就让你二婶给你寻个好人家，城里的，有工作的，将来不受穷。”
“我不嫁！” 麦青猛地站起来，“我要考高中，考大学，我要自己挣钱，不要靠男人！”
“反了你了！” 麦老栓一拍桌子，“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要嫁人！我告诉你，这事我说了算！”
“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你说了不算！” 麦青也来了脾气，跟祖父对视着，眼里满是倔强。
“你……” 麦老栓气得说不出话来，抓起旱烟锅就要打她，却被李秀莲拦住了。
“爹，孩子还小，您别跟她置气。” 李秀莲把麦青拉到身后，“她就是读书读傻了，您别往心里去。”
麦守业也劝道：“爹，青儿说得对，现在讲究婚姻自由，让她自己做主吧。”
麦老栓看着儿子儿媳都护着麦青，气得把旱烟锅往地上一摔，转身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麦青看着祖父的背影，心里有点后悔，却没说软话。她知道，这是她必须坚持的底线——她的人生，要由自己做主，不能被任何人安排，哪怕是祖父。
晚饭后，麦青坐在炕桌前写作业，心里却乱乱的。她想起王桂香的酸话，想起祖父的固执，想起建国憨厚的笑脸，突然觉得很累。她拿出建国送的那块玉佩，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平静了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作业本上。麦青看着上面的数学题，突然握紧了笔。她知道，只有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的嘴。
她低下头，开始做题，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为自己的未来，写下坚定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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