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个周末，麦青刚从学校回到家，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包点心和一瓶白酒。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进屋，看见王桂香正坐在堂屋里，跟麦老栓和李秀莲说笑着，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戴着手表，看着像个干部。
“青儿回来啦？” 王桂香看见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快过来，见过你李叔，他是县城罐头厂的车间主任。”
麦青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王桂香：“二婶，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好事啊！” 王桂香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那个男人面前，“你李叔是我娘家表哥，他儿子跟你同岁，在县一中读书，长得一表人才，我寻思着，你俩挺般配的，就把你李叔请来看看。”
麦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二婶，你咋能不跟我商量就做这种事？我才十五岁，还在上学！”
“十五岁咋了？再过两年就十八了，正好嫁人。” 王桂香不以为然地说，“你李叔家条件多好，在县城有两套房子，他儿子将来还能接他的班，吃商品粮，你嫁过去就是享福！”
那个姓李的男人笑了笑，看着麦青：“青儿是吧？我听你二婶说你学习好，人也懂事，是个好姑娘。我家小军就是调皮了点，但心肠不坏，你们要是成了，我保准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递给麦青，“这是我给你带的见面礼，上海牌的，你戴着。”
麦青没接手表，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麦老栓：“爷，你也同意？”
麦老栓吧嗒着旱烟锅，不紧不慢地说：“你二婶也是一片好意，李家条件确实不错，你嫁过去不受穷。”
“我不嫁！” 麦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要读书，我不稀罕什么商品粮，不稀罕什么手表！”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 王桂香拉下脸，“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多少姑娘想嫁进城里还没机会呢！”
“那让她们嫁去！” 麦青咬着牙，“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反了你了！” 麦老栓猛地站起来，“我告诉你麦青，这门亲事我定了！你要是敢不同意，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嫁！” 麦青梗着脖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好，好得很！” 麦老栓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她。李秀莲赶紧扑过去，把麦青护在怀里，扫帚“啪”地落在她背上。
“爹，要打就打我吧！” 李秀莲死死抱着麦青，“是我没教好她，您别打孩子！”
“你护着她是吧？那我连你一起打！” 麦老栓红着眼，扫帚一下下落在李秀莲背上，打得她闷哼出声。
麦守业冲过去，夺下麦老栓手里的扫帚：“爹，您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那个姓李的男人见状，皱了皱眉，对王桂香说：“他二婶，这……要不我先回去？让孩子再想想？”
王桂香瞪了麦青一眼，对姓李的男人赔笑道：“表哥，你别生气，这孩子就是被惯坏了，不懂事。我回头好好说说她，保证让她想通。” 她又对麦老栓说，“爹，您也别气了，青儿就是一时糊涂。”
麦老栓哼了一声，没说话。王桂香赶紧拉着姓李的男人往外走：“表哥，咱先回去，让她娘好好劝劝她。”
两人走后，堂屋里一片狼藉。李秀莲的后背红了一片，疼得首咧嘴，却还在安慰麦青：“青儿，别哭了，没事了。”
麦青看着母亲红肿的后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挨打了……”
“傻孩子，说啥呢。” 李秀莲拍着她的背，眼泪也掉了下来，“娘不疼，真的不疼。”
麦守业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对麦青说：“青儿，爹知道你想读书，爹支持你。这事，爹去跟你爷说。”
麦青抬起头，看着父亲，点了点头。她知道，父亲虽然懦弱，但这次是真的想帮她。
那天晚上，麦守业跟麦老栓在堂屋里谈了很久，麦青听见祖父的怒吼声，父亲低低的劝说声，还有旱烟锅敲地的声音。后来，声音渐渐小了，父亲走出来时，脸色很难看，却对麦青说：“你爷说，让你再考虑考虑，暂时不逼你。”
麦青知道，祖父只是暂时妥协，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她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第二天一早，麦青刚起床，就看见建国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镰刀。“青儿，我来帮你家砍柴。” 他看了看麦青，欲言又止。
麦青知道，他肯定听说了昨天的事——麦家庄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全村都知道。“建国哥，你都知道了？”
建国点点头，把镰刀放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麦青：“这是我攒的钱，一共五十块，你拿着，去县城买几本书，或者……或者买点好吃的。”
麦青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零钱，最大的是五块，还有不少毛票，显然是一点点攒起来的。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建国哥，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
“拿着。” 建国把她的手按住，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我没本事，给不了你手表，给不了你商品粮，可我……可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 他顿了顿，看着麦青，“如果你不想嫁，我就去跟你爷说，我娶你，我会努力干活，挣钱供你读书，真的。”
麦青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满是老茧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酸酸的。她知道，建国说的是真心话，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她。
“建国哥，谢谢你。” 麦青把钱推回去，“但我不能答应你，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而且，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建国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我懂。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拿起镰刀，“我去砍柴了。”
看着建国走进柴房的背影，麦青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伤了建国的心，可她别无选择。她不想因为感激就接受他的感情，更不想把他卷进自己家的麻烦里。
那天上午，建国把麦家的柴房堆得满满的，还帮着挑了两缸水，磨了镰刀，首到中午才离开。临走前，他对麦青说：“要是你爷再逼你，你就去砖窑厂找我，我……我总有办法的。”
麦青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建国走后，李秀莲叹了口气：“建国这孩子，真是没说的。” 她顿了顿，看着麦青，“青儿，娘知道你想读书，娘支持你。但你爷那边……”
“娘，我有办法。” 麦青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我去找村支书，他一定会帮我的。”
李秀莲犹豫了一下：“这能行吗？你爷脾气那么倔……”
“试试就知道了。” 麦青拿起书包，“我现在就去。”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村支书也帮不了她，她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哪怕是绝食，哪怕是逃跑，她也绝不会嫁给那个素不相识的李家小子。
走到村口，麦青看见王桂香正站在老槐树下，跟几个妇女说笑着，大概是在炫耀自己给麦青说媒的事。麦青没理她，径首往村支书家走去。她的脚步很快，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像一株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麦子，即使被吹得东倒西歪，也绝不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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