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青最终还是被建国劝回了家。
推开门时，堂屋里的灯还亮着，麦老栓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脸色铁青，像一块淬了冰的铁块。李秀莲和麦守业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回来了？” 麦老栓头也没抬，声音冷冰冰的，像寒冬的风。
麦青没说话，低着头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
“想通了？” 麦老栓又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还是想去读书。” 麦青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像一颗钉进地里的钉子。
“你！” 麦老栓猛地站起来，把旱烟锅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指着麦青，气得手都在抖，“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踏进县一中的校门一步！”
“爹，您别生气了。” 李秀莲赶紧站起来，把麦青拉到身后，“青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不懂事？” 麦青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我只想读书，我错了吗？现在是新社会，凭啥男孩子能读书，女孩子就不能？凭啥要牺牲我给弟弟换彩礼？”
“就凭我是你爷！这个家我说了算！” 麦老栓的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都掉了下来，“你弟弟是麦家的根，你是丫头片子，早晚要嫁人的，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人！”
“我不是商品，不能用来换彩礼！” 麦青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肯妥协，“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要去读书！”
“反了你了！” 麦老栓彻底被激怒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砸过去，却被麦守业死死抱住。
“爹！您别冲动！” 麦守业使劲把他往椅子上按，“有话好好说，别伤着孩子！”
“让开！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不孝女！” 麦老栓挣扎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要打就打我吧！” 李秀莲扑过来，挡在麦青面前，“是我没教好她，您打我吧，别打孩子！”
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看着她花白的鬓角，麦青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母亲这些年为了她，受了太多委屈，背了太多黑锅。她不能再让母亲为自己挨打了。
“爷，您别打我娘。” 麦青从母亲身后走出来，擦干眼泪，看着麦老栓，“我可以不跟您吵，但我还是想去读书。您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去县里找教育局，找妇联，我相信总会有人帮我的。”
“你还敢去找外人？” 麦老栓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这是要把麦家的脸丢尽吗？” 在他看来，家丑不可外扬，有事在家里解决，去找外人就是打他的脸。
“我没丢麦家的脸。” 麦青挺首了腰板，“我考上县一中，是给麦家争光！”
“争光？” 麦老栓嗤笑一声，“一个丫头片子，能争啥光？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围着锅台转！”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想读书，可现实就是这样。你二婶说的那户人家，真的不错，家里开了个小卖部，不缺吃穿，你嫁过去不受罪。”
“我不稀罕！” 麦青的态度依旧坚决，“我要靠自己，不要靠别人！”
“冥顽不灵！” 麦老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女！”
“爹！” 李秀莲惊呼一声，拉着麦老栓的胳膊，“您别赶孩子走啊！”
麦守业也劝道：“爹，青儿就是一时想不开，您别跟她置气。”
麦老栓甩开他们的手，瞪着麦青：“你走不走？”
麦青看着祖父决绝的眼神，看着母亲哀求的目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疼得厉害。她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走。
“青儿！” 李秀莲哭喊着想去追，却被麦老栓拉住了。
“别管她！让她走！我看她能去哪！” 麦老栓的声音硬邦邦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麦青一口气跑出家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把整个村庄都罩住了，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像黑暗中的星星。晚风吹过，带着庄稼的清香，却吹不散她心里的委屈和迷茫。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李大爷家门前。李大爷家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伏案读书的身影。麦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李大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苍老，却很温和。
“李大爷，是我，麦青。”
门很快开了，李大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戴着老花镜，看见麦青红肿的眼睛，愣了愣：“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麦 ”
麦青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哽咽着把家里的事说了一遍。
李大爷听完，叹了口气，把她拉进屋里，给她倒了杯热水：“傻孩子，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坐在麦青对面，看着她，“你爷也是老思想，转不过弯来，他不是真的想害你，就是觉得女孩子家读书没用。”
“可他不能逼我嫁人啊。” 麦青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掉，“我真的想读书，李大爷，您帮帮我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读书。” 李大爷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心疼，“你是个好苗子，不能就这么被耽误了。这样，你先在我这儿住一晚，明天我去跟你爷说说，看看能不能劝劝他。”
“谢谢您，李大爷。” 麦青感激地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在这个村里，李大爷是少数几个真心支持她读书的长辈，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那天晚上，麦青睡在李大爷家的偏房里，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旧棉被，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祖父愤怒的脸，母亲哀求的眼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她不知道李大爷能不能劝动祖父，也不知道自己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李大爷吃完早饭，就首奔麦家而去。麦青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半个多小时后，李大爷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打了个结。
“李大爷，怎么样了？” 麦青赶紧迎上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爷叹了口气：“你爷那脾气，真是犟得像头驴，油盐不进啊。” 他摇了摇头，“我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是不同意，还说要是你敢去读书，他就死在你面前。”
麦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透不过气来。她瘫坐在门槛上，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 李大爷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爷说了，就算他同意，户口本也被他锁起来了，没有户口本，你照样报不了名。他这是铁了心要断你的路啊。”
户口本……麦青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怎么忘了，报名需要户口本，那是入学的凭证，祖父把户口本锁起来，就是掐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那……那怎么办啊？” 麦青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
李大爷皱着眉，沉思了半天，才缓缓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你去找村支书试试，他是村里的父母官，说话还有点分量，或许能劝动你爷。实在不行，就让他出面，想想办法把户口本拿出来。”
麦青点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现在就去！”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擦干眼泪，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不管有多难，她都要去试试，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那些支持她的人，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走到村支书家门前，麦青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门开了，村支书的媳妇探出头来：“是青儿啊，有事吗？”
“婶子，我找支书伯伯。” 麦青的声音有点抖。
“他在屋里呢，进来吧。” 村支书的媳妇把她拉进屋里。
村支书正在看报纸，看见麦青，放下报纸，笑了笑：“是青儿啊，有事？”
麦青咬了咬嘴唇，把自己考上县一中，祖父却锁起户口本不让她报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带着哭腔说：“支书伯伯，您帮帮我吧，我真的想读书。”
村支书听完，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你爷那脾气，我也知道，犟得很。” 他顿了顿，看着麦青，“你能考上县一中，是咱村的荣耀，我肯定支持你。这样，我下午去你家一趟，跟你爷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松口。”
“谢谢您，支书伯伯！” 麦青激动地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喜悦的泪。
“傻孩子，哭啥。” 村支书笑了笑，“这是好事，该高兴才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这么好的苗子被埋没了。”
从村支书家出来，麦青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她相信村支书，相信他有办法劝动祖父，相信自己一定能拿到户口本，走进县一中的校门。
阳光洒在小路上，暖洋洋的，路边的野花也仿佛开得格外鲜艳。麦青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心里充满了期待。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坐在县一中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和同学们一起讨论问题，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更艰难的较量。祖父的固执，远比她想象的要深，那把锁住户口本的锁，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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